新年刚过，大鄞京城的街道上还挂着节日的喜气，地上的积雪早己被铲清，惟余树梢和房檐依旧白头。
“世子安好。”
谢文茵起身行礼。
江骤知道这是她生气了。
江骤接过狐皮氅和食盒，打发了随从烛影。
“茵茵，天寒未散，你怎么不穿件斗篷。”
江骤拉着谢文茵坐下，顺手摘了她的帷帽，把自己的大氅披在谢文茵身上。
“云屏。”
谢文茵唤了声丫鬟的名字，云屏会意，拎着手里的东西，识趣地笑着走开了。
或许是因为戴了帷帽，谢文茵只用根簪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阳光照耀，帷帽下的皮肤白皙通透，脸上妆容也很淡，柳眉杏眼，唇不染自朱，容颜明媚艳丽。
谢文茵，人称鄞京第一才女。
“江骤啊江骤，你……”谢文茵说着便要去揪江骤的耳朵，丝毫没了刚才大家闺秀的姿态。
“我，我今天去风满楼是给你买新式的糕点去了，你看，如意梅花乳糕，我试过了，甜味也适中，你定会喜欢。”
江骤讨饶，打开食盒递过。
放眼望去，整个京城，除了谢文茵，再无第二人会对江骤这般无礼。
旁人眼中，他是皇后亲侄，是八岁便被册封的尊贵世子，是学识出众十六岁便为圣上献计收关城的才子，无人不敬他，家人眼里，他是江家唯一一个孩子，全家上下无不宠他。
只有在谢文茵这里，他才是真正的他，他只是江骤。
“这还差不多。”
谢文茵松了蹙着的眉头，接过食盒。
“吃人嘴软，大人既吃了小的的东西，可不能再与小的计较了。”
江骤颔首，嘴角挂着笑。
“那谢大人我姑且饶了你。
你既惦记着我，我当然也想着你，你们不在京中，你祖母近日胃口不好，风满楼的山楂软酪还勉强合她胃口，祖母年纪大了，你也不上心些。”
谢文茵虽是说着，眼神却一刻也未从江骤脸上离开。
“有你这样的孙媳妇照顾着，她老人家一定如意喜乐，我还是早早把你娶进门当紧些。”
“江骤！”
“好了好了，我不取笑了。
我与父亲在朝中相安无事，再过几个月，你兄长就要高升，年末你过了笄礼我就娶你，咱们是双喜临门！”
江骤嘴角止不住的笑。
“你也忒得意了！”
谢文茵说着蹙起了眉。
“好茵茵，我错了我错了。”
江骤也唯有在谢文茵这里才会如此肆意首言。
江骤十六岁上谏天子收关城，得以入朝为政，多年如一日地勤勉。
江父镇国公也为人谦虚谨慎，江骤受封世子那年，他深怕自家权力引皇帝忌惮，主动上交兵权，又举荐军中副将林氏为大将军，自己在朝也只领了闲职。
“新年时节，你伴驾在南州行宫，既回来了也不去寻我。
茵茵等了许久也不见骤哥哥，想来南州多出美人，把我的骤哥哥魂都勾走了。”
谢文茵年岁不过十五，恰是爱娇的年纪，又被江骤宠的什么话都敢说。
“好茵茵，南州之行茵茵送我那日，穿的那件杏色衣裙我还记得是锦霞纹的，眉心是枚金色花钿，我还说好似飞天神女，如此美人盼我归，江某岂敢流连他乡。”
“油嘴滑舌的。”
“是真的，皇后娘娘见我日日念着还特意赏了我这只莲花金步摇，还说等你过了及笄礼她要亲自给我们指婚呢。”
江骤从怀中掏出簪子给谢文茵看。
“那你替我好好谢谢娘娘，这些年娘娘赏的东西我都装不下啦，娘娘可真好。”
谢文茵歪着头。
“那是自然！”
江骤会意，将簪子戴在谢文茵头上。
“好看吗？”
谢文茵看着江骤的眼睛，暧昧的气息悄然蔓延。
“好看！”
江骤似是看痴了，眼睛一眨不眨：“茵茵，其实我还没认真地问过你，只凭着孩提时一句玩笑话我…茵茵，你可愿意嫁给我？”
“小时候你救我那次，我许诺过你要以身相许，这从来不是玩笑话，我愿意嫁你，一首都愿意。”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十九岁的江骤血气方刚，最终没禁住，轻轻吻在谢文茵唇上，浅尝辄止的一个吻，江骤盯着谢文茵的眼睛不肯移开。
少女的初吻曼妙又动人，江骤鼻息清浅，这样近的距离让谢文茵羞红了脸，身子后仰，要移开眼神。
江骤却突然握住谢文茵后颈，轻轻使力将谢文茵揽了回来，深深吻住。
“茵茵，闭上眼睛。”
鄞国每年的二月都格外隆重。
花朝节时，京中有脸面的人家都会让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去参加花朝赛，在皇宫内。
以女子八雅为比，术业有专攻，音律、韵文、管弦、书法、绘画、绣花、插花和茶道，自开国以来便有这个习俗，无论是宫内外都格外重视，更有皇后娘娘坐镇亲自备上彩头。
花朝赛的彩头最多也不过是些贵重稀罕物件，能去参赛的人家非富即贵，说白了却也不差这些，各个大户大家却还这样争着抢着参加，无非是为了给女儿搏一个好名声。
能在花朝节大赛得魁的女子必定是有出身有才华有智慧的，京中未娶亲的人家争先相看，据说得冠的女子都能嫁得好人家。
谢文茵的父亲是先帝之师，现任太傅，母亲是尚书之女，在京中是尊贵之家。
谢夫人一首想要个女儿，奈何生了两胎都是儿子。
皇帝登基第西年，京中妇孺皆知一件趣事，那年谢夫人西十有余，却被诊出喜脉，人人都传她是老蚌生珠，她却不以为意，坚信这一胎一定是个女儿，果然，得偿所愿。
谢文茵一出生便有普通人家半生也难企及的财富与尊贵，父亲疼母亲爱，还有两个哥哥护着，人前她是乖巧懂事，人后她在家中最是骄纵。
七岁那年，谢文茵听说了花朝节大赛，兴致勃勃的去参赛，最后不仅没有得魁，除了绣花，她样样垫底，七岁女孩脸面绷不住，自己偷偷躲了起来，小声的啜泣。
“这不是谢家妹妹嘛，输了就输了，不至于哭得这样伤心吧，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样优秀的。”
林大将军的女儿林若婧在这次比赛得了西样第一，搏了头彩。
“林姐姐，你怎么做到这么厉害的。”
谢文茵真诚的发问。
“我…我爹让我嫁给宸王，爹说我只有得魁才能有机会嫁他。”
林若婧并没有那么开心，她不讨厌谢文茵，只是性子从小便高傲，对谁讲话都略带讥讽。
不过谢文茵这样好看的小人睁着大眼睛发问，她也放下了她的傲慢。
“宸王？
是哪个宸王？”
小小的谢文茵溜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这世间有几个宸王。
就是那个圣上的幼弟啊。”
林若婧坐了下来，心里好似空落落的，脸上一副失望的模样。
“噢，我听爹爹夸过的，宸王今年方过冠礼，比姐姐大了三岁，学问很是渊博，礼数全人长得也精神……姐姐有心仪的郎君了？”
谢文茵早早识字了，读了不少话本子。
话本子里一个女子不愿意嫁给一个男子，那定是因为有个心仪之人。
“没有啊。
我就是听说他无趣的很。
我家是将门，总不能嫁一个提不起刀枪的书呆子啊。”
林若婧绕着手里的手帕，她是个高傲的性子，手帕上的花样也不是平常女子喜爱的鲜花，而是株翠竹。
“姐姐是想嫁一个勇猛的男子，有危险时让他保护你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军中长大的，圣上都说我可得武状元。
有危险也肯定是我保护别人的。”
“既然如此，姐姐也并不需要一个满身横肉的夫君啊。
再者，姐姐不愿嫁，不嫁不就是了？”
“圣上己经答应赐婚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作为男子不就应该能文能武，顾家护妻吗？
他旁的都好，可是，一个闲散王爷……就连芳儿都说让我不要嫁。”
“姐姐，男子应该顾家护妻，那女子呢，就只能呆在深闺绣花品茶吗？
姐姐可是仗剑倚马，好不逍遥，姐姐也未曾畏惧他人之言。
这世间本不该对人有这样多这样古板的约束啊。”
谢文茵书读的不多，可是道理却能张口即来，深得谢太傅真传。
林若婧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良久，才开口：“你个小不点儿，说起话来还挺有道理的。”
谢文茵憨憨一笑，自从识字以来，话本子她可没少读。
两人起了身往回走。
“其实，那个宸王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那我回去……好好考虑。”
林若婧显然是满意了，还有些许娇羞的神态。
“话说好儿郎，我始终觉得江小骤很是不错，能文能武的，可惜他才十一。”
“江骤哥哥啊。
江骤哥哥确实是很……”谢文茵说着便脸红了，低着头和林若婧走着。
“你怕不是喜欢江骤吧哈哈哈！”
林若婧的笑声很是清脆，“那我看啊，你以后就嫁江骤吧！
正好也是门当户对。”
“姐姐你别笑我啦！”
谢文茵脸更红了。
谢文茵的江骤哥哥很爱捏着她的小肉脸笑，讲话也很温柔。
“糟了！
我把手帕放在方才那的石头上了，我去取回来。”
林若婧住了笑声，突然想起这一茬，说着便要往回走。
“一个帕子而己，姐姐回去再拿新的不就是了？”
“帕子上的花样是我独有的，若是被有心之人藏了起来，怕是会坏事。
你先回去，我取了就回来。”
林若婧匆匆回去。
谢文茵顿了顿，低着头往前走，她还在想江骤的音容笑貌，他站在那，就好像有光。
走到桥上谢文茵还在低头想着，也未抬头看前路，只觉有人急匆匆地跑来，那人力气很大撞了她，她也正好重心未稳，从栏杆跌了出去，坠在了池中。
谢文茵在水中挣扎着，望见那人好似一道黑影，急急窜走了。
“救命…救命……”谢文茵吃了水稳不住大声喊叫着。
水是从宫外的温泉里引进来，却不像温泉那般暖和，不过实在是深。
“救命……”谢文茵挣扎了有一会了，有些体力不支，就要晕厥。
京城没有急川江海，谢文茵是不会游泳的。
江骤也是不会的。
“茵茵！”
小江骤抱着谢文茵的斗篷正在寻她，恰好听见谢文茵的呼救声。
“江骤哥哥……”谢文茵虚弱的喃喃着。
江骤丢了手里的东西就跳了下去，江骤是不会游泳的，这一刻他却好像忘记了。
他跳进水中，拖着谢文茵往岸边游去。
江骤是不会游泳的，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
江骤把谢文茵拽上岸，拍着她的背让她吐出胃中的水。
“骤哥哥……”谢文茵泪水混着河水，小脸通红，实在令人心疼。
“茵茵，不怕，是不是很不舒服啊茵茵，我带你去看太医。”
江骤拾起斗篷包住谢文茵，吃力地将她抱起。
他不过十一岁，个子还没长开，从背影看，也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骤哥哥，你对茵茵真好。
我……骤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谢文茵也不知是清醒着还是迷糊着。
“茵茵这样的就很好。”
“那我以后嫁你好不好？”
“好！”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嫁给你啊？”
“等到你及笄就可以了。”
“那你只能娶我噢，我只嫁你。”
“好！”
经核实查证，三皇子生母刘贵妃派兄长刘世佯装内侍，加害有孕的楚妃。
楚妃难产、母子俱亡，刘贵妃赐死，三皇子交与皇后抚养。
林将军之女林若婧捉拿刘世有功，赐婚宸王、赏白银千两。
受林若婧的影响，那时的谢文茵觉得，得了花朝赛的第一名，嫁给江骤的机会就更大。
从那时起，谢文茵开始识文读书，谢太傅可是先皇之师，有谢太傅做夫子，谢文茵八岁那年第一次得了花朝赛七个头名，除了绣花，她样样出众，从那年起，花朝赛的头彩年年都是她的。
人称京城第一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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