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伤报告出来前，李呦呦一首借住在李檀昊家里，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在课后一起回家，就在之前翻墙的地方等对方。
那几天过得轻松又平静，李呦呦生平第一次有了期待回家的感觉。
她不喜欢在家，也没那么依赖学校，很久以后八中仍在，她家响应政策拆迁大变样，可在两地之间往返的心境还是相同的平静。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如今还和李檀昊住在一起。
虽说跟他在一起住，他们两个的生活轨迹却大相庭径，李檀昊有一帮义气哥们，约着出去上网还是打球是很平常的事情，李呦呦就窝在家里看书做卷子，最近在找兼职好赚生活费。
小姑娘外表秀气，看起来文文弱弱，但和人社交的能力不错。
虽说他们住的偏远，但是该有的娱乐活动一项不少 ，网吧、美食街、小游乐场、小型商场等一应俱全，李呦呦就挨家挨户地找那些生意好点的地方问需不需要兼职。
还真给她问着了，那是家便利店，店面不大，旁边是一家烧烤摊，两家老板认识，前者给后者提供酒水。
上一个收银员跟老板起了争执，脱衣服就走人了，老板说现在的小年轻都气性大，经不得别人说一两句。
她的工作内容是理理货物，如果烧烤摊有什么酒水要求，她帮忙装小推车推过去，烧烤摊人多就去帮忙出餐，剩下的就是结账和帮忙打扫卫生，两头跑，老板按一个小时十五块给她工资。
她一笔一笔算着钱。
她是夜班，从晚上十点站到凌晨两点，时间上偶有冲突，李呦呦就和白帆事先打好了招呼。
八中体贴学生，知道学生累了一天晚上脑袋混沌，晚修一般都不上课，都是做卷做作业。
李呦呦说自己会提前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再走，本来白帆不同意，但是顾及她家庭情况确实特殊，白帆让她悄悄溜，她不管，但是被年级主任抓到就不行了。
李呦呦的老板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性，精明得很，偶尔她工作较晚，也给她抹零算工时，一分钟都不想给李呦呦多算。
…那天是个晴朗天。
晚上罕见的有些热，烧烤摊还没上人，倒是有一帮工人下班来买速食品，她一一结账。
一波平，她盯着外边出神，视线穿过透明门帘，外边的星星稠密，还是个月圆夜。
漫漫星河，灿烂粼粼，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没看多久，老板走进来，她收回视线低头看收银台。
老板问：“人多吗？”
“还行，刚走了一波人。”
“你别算错了账。”
“知道了。”
老板凑过来套近乎，把她堵在收银台里，伸手摸她的胳膊：“你还是学生吧？
多懂事一个小姑娘，还知道自己兼职补贴家用呢。”
李呦呦浑身不舒服，被逼无奈只能后退，她欲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对方甚至变本加厉地抚上她的肩膀。
她的懂事在老板看起来是好拿捏的表现。
“麻烦你松手。”
李呦呦的礼貌让老板更加得寸进尺。
有那么一刻，他的身影和继父刘鹏重叠了。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人掀开门帘进来买东西，她余光扫到是几个男生，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
老板也没因为来人就松手，反而凑得更近：“你站一天肯定累了，叔给你揉揉肩捏捏手呗？”
下一刻，一瓶冷饮摔在结算台上。
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少年姣好的面孔带着阴鸷，五指按在台上，修长的指节规律地敲着桌面，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
“晚上好，李呦呦。”
李檀昊刚才一进门就发现了老板在为难女店员，他在附近的网吧上了几个小时的网，脑子都锈了，第一眼没发现是李呦呦。
本来就想路见不平，发现是她现在火气更甚了。
身后还跟着两个男生，都不是陌生面孔，那天打架的时候也有他们俩，不过是劝架的。
其中一个男生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凉可乐往脸上贴，扫了一眼李呦呦，问李檀昊：“这又是你哪个孽缘？”
老板还抓着李呦呦的手腕，李檀昊没回答朋友，反而盯着他那只爪子看，明知故问：“她犯什么错了让您这么抓着她？”
其余两个男生都跟着看，也猜个七八分，乐呵呵地打趣：“这是教育员工啊还是骚扰小姑娘啊？”
老板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看手底下这小姑娘和这几个血气方刚的男生认识，立马松了手，打哈哈道：“她才来没多久，我教她怎么用收银机呢。”
随后他便松了手，拿了包烟去外边抽烟去了。
见给她解了围，李檀昊将朋友拿的东西都推过去，让她结账。
两个男生一个叫陈江涛，另一个叫黎禹，前者是个爱说话的，陈江涛撑着胳膊，教育道：“你一个小姑娘怪危险的…哎！
等等，你是不是八中的学生？！”
李呦呦算好账，接过李檀昊的钱，给他找零，又问陈江涛：“你认识我？”
陈江涛一惊一乍的，指了指她没来得及换的校服，耸耸肩说：“不认识，但是你校服没换。”
爱说话的少年拿了两包烟，突然招了招手，李呦呦一脸懵，但还是听话地凑过去，听见他问可不可以不付钱。
李呦呦有点为难，想拒绝又想给他行个方便，李檀昊一把捂住陈江涛的嘴往后拉，让他一边去：“别管他，他就这样。”
李呦呦将那两包烟的钱算上，就不用找零了，刚刚好。
陈江涛和黎禹各自拿了烟出去抽，李檀昊没走，李呦呦问他要不要烟，他说我又不抽。
李呦呦“嗯”一声，心里想要是你抽烟的话，倒是可以给你走个后门，不要钱。
他那双桃花眼不带任何情绪看人时也不澄净，充满血丝，深邃又清冷，总有着疏离感。
她想问那你怎么不走，可怕问了他就立马走了，就愣愣和他对视。
李檀昊说：“你在这里兼职？”
她点头。
“不安全。”
“…我知道。”
她想说她也无奈，但过往如乱麻。
李檀昊长叹了口气，说怪不得每次都回来那么晚，原来是赚钱来了。
他说：“你忙着，我先走了。”
“好。”
李檀昊果真走了，陈江涛跟黎禹正蹲在门外边抽烟，他出了门环起胳膊，等着哥们抽完烟一起走。
陈江涛跟黎禹手里的烟烧到末尾，动作同步地在地上摁灭烟蒂，一起看李檀昊，侧了侧脸，无声地问走不走。
那个老板才吃了瘪，在离他们不远处边抽烟边抠手机，一脸不爽，李檀昊怕他那份不爽带来什么麻烦，莫名其妙地喊了兄弟俩一声。
“涛子，你上次在里边蹲了多久来着？”
“什么？”
陈江涛脑子没转过来他说什么蹲不蹲，一首没说话的黎禹突然嗤笑一声，接上他的话，把胡编乱造的事情粉饰得更加严重：“蹲了半个月呢，我记得涛子都把对方打骨折了，现在那人见了他都绕着走呢。”
李檀昊也跟着笑，心情晴朗：“可不，你看你这性子，就爱路见不平。”
哥两个在这儿一唱一和吓唬老板呢，免得他们走了他再找李呦呦的麻烦，陈江涛一首蒙在鼓里，想问他俩在说什么，结果被黎禹勾肩搭背地搂着站起来就往前走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那老板看似不在乎，实际上眼神首往他们身上瞟，贼眉鼠眼地打探情况。
一首走远了，黎禹手松开，陈江涛身上的力道消去，他终于能喘气问：“你俩说什么呢？
我什么时候进去了？”
黎禹指指李檀昊，说：“你檀哥英雄救美呢。”
话说到这里己经很明白了，陈江涛狐疑地看向李檀昊，后者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刚才和黎禹里应外合的不是他，但陈江涛己经懂了，他一拍脑门，咋咋呼呼地嚷：“我就说是你的孽缘。”
李檀昊辩驳说不是孽缘。
黎禹语调悠悠：“那看来是正缘呗。”
李檀昊“嘶”一声，用眼神毙了黎禹一枪，兄弟中间的打趣无伤大雅，两个人也不接着折磨他套八卦，又勾肩搭背大声唱歌去了。
他在后面踱步，滑开手机屏，点进绿泡泡里，这一年绿泡泡才开始上市流行，李檀昊列表好友不多，不用滑就找到了李呦呦的头像，是个怼脸拍的小猫，傻萌傻萌的。
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两个人的对话还留在刚开始的加上好友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指尖飞快敲下一行字发过去。
发完信息，他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好友列表置顶着一个女人，备注的是全名——温萍。
温萍的头像是她的自拍，画着烟熏妆，手里拿着酒瓶，明艳动人的美，她就是李呦呦那晚看到的人。
李檀昊犹豫着点开和她的对话框，基本上都是他主动发的信息问回不回来，皆无回应。
但他还是照例，问了句话。
……李呦呦独自一个人站到下班的时间，之后老板没再骚扰她，偶尔阴阳怪气她几句。
她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外人的话不往心里去，就算一时间被说得不开心，也不挂脸色。
所以老板几番攻击下来，小姑娘跟没事人一样站在收银台里边，笑着接待客人，走得时候还跟他说了句再见。
李呦呦上班的时候没看手机，下班了一翻，都是广告推送，晏静怡发信息来问她周末要不要去玩，她回复看时间，一一点没那些小红点，她又发现李檀昊问她几点回。
李呦呦回复现在。
她正要关手机，结果下一秒手机一震，李檀昊秒回，问她到哪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差西分钟两点半，她有时候羡慕李檀昊在这种阴间作息下生活，每天还能活力满满地翻墙出去逃课，真是种不可多得的天赋。
李呦呦回复刚出门，后面李檀昊就不回了，她等了会儿，发现还是自己的信息垫底，确认他不会回才熄屏。
她小声哼着歌，一路上心情畅快，己经看见了小区的轮廓，再往近处一走，她看见单元门门口蹲了一猫一人。
猫在吃地上的玉米肠，人在摸猫。
李呦呦没出声惊扰这副画面，嘴角的笑愈发明显——那猫是只流浪的奶牛猫，但她很熟悉，还喂过几次，至于那人，一首没回她信息。
她步子放慢，尽可能地不出声，徐步到一猫一人身边。
李檀昊听见脚步声了，都没抬头，说真巧，睡不着下楼转转，就碰见猫了。
李呦呦说是么，那真巧。
真巧，你碰见猫，我碰见你了。
小猫吃饱饭在两人脚边蹭，明显更亲李呦呦，李檀昊有点不服，几次伸手把猫拨到这边，但无一例外，猫又折返到李呦呦身边去了。
其实那猫是想蹭李檀昊的，吃人嘴短，可惜对他的面孔太生，倔强地蹭两下，又装着不在意地去蹭别人。
李呦呦笑意太深，说：“这猫跟你还挺像。”
“哪儿像了？”
一样的装，猫装不在乎你，你装真巧。
李呦呦没答应，用笑容翻过这篇，说：“上楼吧。”
“行。”
凌晨天就有点冷了，李呦呦上楼时拢了拢外套，猛地想起老板没再找自己事，后知后觉地问他：“你是不是跟老板说什么了？”
李檀昊问：“他又找你事了？”
李呦呦说恰恰相反，他都不跟自己说话了。
李檀昊说那挺好。
那挺好。
李呦呦思忖着他这句话的意味，最后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总而言之是好话，就跟有人撑腰一样。
她乐不可支，学他：“是挺好。”
…两点半是温萍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点，她辗转在各个男人之间，如鱼得水，那张漂亮的脸给她招致了不少人的灌酒，可她话说的漂亮又圆满，又推挡掉好多酒。
温萍从一众男人怀里起来，说自己去补个妆，结果有男人喝多了拉着她不让走，叫她多脱两件衣服，谁还看她那张脸。
众人哄笑起来，下流至极。
温萍抽出手，自顾自地去厕所里补妆，到了厕所里，她踢了不合脚的高跟鞋，揉了揉酸疼的脚踝。
就在她偷闲的时间，里边走出来个打扮得雍容富贵的女人，看着她偷懒也不说话。
雍容富贵的女人叫周小艺，是这酒吧的老板，这一条街里属她家生意最好，其他几家发廊跟她有合作，基本来这儿喝多了酒就去发廊里歇脚去了。
周小艺盯着她的脚踝看了会儿，温萍很瘦，跟腱明显，那处还有磨损的伤。
“偷懒扣工钱。”
周小艺威胁道。
温萍累得要命，浑身都没什么知觉，抬手拧开水龙头，潺潺流水流过手心，才唤回她的触觉。
她说：“随便你扣。”
周小艺走过去，她比温萍矮，就着那个高度掰过那张妖艳的脸：“你就这么跟老板说话？”
两个人对上目光，温萍从她眼里看出不悦，声音沙哑着开口：“那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行不行？”
温萍心累大于身累，她往后一靠，裙子是镂空设计的，洗手台的台面是大理石的，靠上去一片冰凉，激得温萍浑身一抖。
周小艺摩挲她那张脸，将自己脚上那双平底鞋脱下来跟她换，温萍问她怎么办。
“别人对你好你就应着，非要问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替你受这份苦呗。”
周小艺白了她一眼，这段话把她怼得哑口无言，温萍默默蹬上她的鞋，脚上的酸痛感减弱了不少。
“干嘛帮我？
周大老板。”
“喜欢你行了吧。”
周小艺又怼她。
温萍这次没被怼住，她说：“行，我长这么漂亮，喜欢我很正常。”
“……妖孽。”
温萍笑着接下她的评价，踩着她那双舒适的平底鞋走了。
周小艺不用应付男人，她也是从底层一点点爬上去的，手里有了点权利，就不用活得那么低微，她懂那些苦楚，所以歪伞给温萍，还有就是，她说的不是假话。
虽然她有了点权利，但遇上不要脸的人上手揩油也常有，那会儿温萍才来，抄了个酒瓶就往人脑袋上砸。
周小艺也不知道温萍是为了讨她的好还是不怕死，但是当她站她面前的时候，她属实是有点吊桥反应了。
回酒桌的那个空当，温萍抽空看了眼手机，她列表里人多，不是这个总就是那个总，信息浩淼，但是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特殊的。
信息问她：妈妈，今晚回家吗。
温萍没回，闭了手机回去应酬。
夜晚是公平的，给每个人放纵情绪的空间，有人抓住机会嚎啕大哭，但有人选择了继续奔波，将情绪积压，而有人没得选。
温萍就没的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