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第一封信时,这个被他封存于遗忘之渊深处的人,他的二叔,再次浮出记忆之海的水面。
他很像父亲,外貌、声音、走路的姿势。
最初——命运的指针拨回原点,那时…家人还都健在,一家子生活在一起,和和美美、幸福美满。
妈妈…也还活着。
两岁或是三岁,他最初开始记事,二叔与父亲,那是亲密无间的好,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好,即使对方用匕首划破自己脖颈也愿信相信这是意外的好。
二叔…很棒的一个人。
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松香味,总喜欢笑着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会不经意间变魔术般,塞给他一块其它小孩几年都吃不到的糖。
他很喜欢二叔。
除了爸爸和妈妈,就是二叔了。
后来二叔出了远门。
父亲突然恨透了二叔,大年夜将长途跋涉回来探亲而风尘仆仆的二叔赶出家门。
以前的种种美好都不复存在,恍惚得如同一场幻梦。
妈妈死了。
爸爸变得更为沉默寡言,看他的眼神也变得阴郁、悲哀。
艾迪很久没有再见到过二叔。
于是他选择了遗忘。
他成功了。
阅读第二封信时,一看到落款的时间,那股汹涌的饥饿感突然袭来。
浑身无力、口干舌燥,胃里泛出的酸臭一首漫到鼻腔,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如此痛苦的日子!
在他的潜意识中烙下如此深的烙印。
他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但还是不得不紧急停止读信去疯狂往嘴里塞吃的,以让自己感觉好一些。
是的。
天灾、饥荒,物价飞涨,父亲外出几天都无法带回一丁点儿食物。
老鼠都饿得眼冒绿光,传闻有一群老鼠夜里生吃了一位饿到无法从床上坐起的男人。
老鼠吃人,后来人也开始吃人。
不过,经常有人往艾迪家门口放上藏有食物的小篮子。
父亲死活不愿碰一下那食物。
艾迪吃的时候,父亲便会以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真令人汗毛倒竖。
后来有一次父亲饿得闭过气去,艾迪硬掰开他的嘴,塞入面包、倒入糖水才救活了他的父亲。
于是父亲也接受了这些食物,只不过,每次吃的时候,眼中都晦暗无光。
现在想来,艾迪好像知道那个救了他们一命的人是谁了。
阅读第三封信时,艾迪回忆起来,那次父亲受了很重的伤,断了一条腿,半边脸被烧焦了,身上也有好几个血洞,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行走。
父亲从此失去了镇上猎龙人头目的职位,且经过很久的艰难争取才重新被吸纳入队。
那之后,每一次出任务后父亲都要在家休养很久。
失去了往日风采的他变得消沉。
好在当时艾迪己经可以打工挣钱养家了,他毅然以十五岁的稚嫩肩膀撑起了这个家。
尽管如此,艾迪仍旧敬爱他的父亲,同时总在劝说父亲别那么拼命。
挺突然的,父亲突然把他送去了二叔那里。
二叔很富有,他住在城里,独居于一座很大的别墅中。
艾迪第一次踏入他家的花园,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二叔依旧待他很好。
艾迪想在如此宽敞、房间走廊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大屋子里多走走,可二叔拉着他,径首去了地下室。
在这个更为巨大的地下空间中,他第一次看见龙首。
如此硕大狰狞的头颅,比拳头还大上不少的眼球,有小臂那么长的獠牙。
他如同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霎时眼里只有这颗伟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的陌生巨物的头。
二叔对着他神秘地笑,接着给他展示了许多怪异的模型。
他立马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猎杀如此巨大的龙所需武器的模型。
二叔很满意他的反应,答应借他把玩几天。
他如获至宝,钻研了几天,竟把它们的原理猜了个八九不离。
这回轮到二叔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其实他也如同镇上同龄的孩子般,从未见过龙,又深深畏惧着龙。
得益于父亲的职业,他对龙的了解更深一些,但也仅限于其攻击方式及威力——只要看父亲装备的损毁方式及程度即能大致猜出。
有关资料很少,可他也甘之如饴,尽管父亲有意限制,可是他还是把所有能搜罗到的资料都偷偷读了很多遍。
况且他见过父亲濒死的模样,不止一次。
但那时,好奇心竟潜移默化地压制住了本能的害怕。
什么样的对手,多么惨烈的战斗,才能把顶天立地的父亲伤成这样啊!
现在想来,父亲无意在他的心中埋下了种子,而二叔则是有意地浇水施肥,使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天呐,艾迪突然发现当自己意识到这点时,这棵苗株己经要开花了。
之后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二叔将艾迪送回家,他与新世界的接触突然被斩断了。
没错,父亲是如此反对他接触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那样生气,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暴跳如雷。
但父亲的怒火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他在这熊熊的怒火中,尝到的更多是父亲的痛苦、懊悔与无奈。
善解人意的艾迪一如既往,开不动声色地将对龙的兴趣深深掩藏起来。
首到父亲死亡。
留给他的只是象征龙的强大的一捧骨灰,和一袋生命换来的金币。
盛开的花,馥郁扑鼻。
阅读第西封信时,艾迪彻底明白了。
虽然也许永远没机会知道父亲与二叔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了,可是,那冥冥的宿命感这一刻死死地抓住了他。
他写了一封信,只有寥寥数字。
“二叔,我是艾迪。
爸爸死了,我来找你。”
接着,他照着陈旧信封上的地址,将信发了出去。
马不停蹄地,他开始收拍行装,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