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顾姈裴渡的其他类型小说《再重生,病娇帝王放肆宠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酥与X”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那裴渡实在可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子而已,竟敢不给李氏的面子,小爷回头就让人参他一本……”“哈哈哈……”“话是这么说,但这西京有几个不怵他的,李公子可别逞一时嘴快,最后咬了舌头。”顾姈与锦瑟对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花园石道上,有四名衣冠楚楚的青年朝这处走来。打头的人一身青色锦袍,模样还算周正,面部表情却因愤怒显得有些扭曲。“顾小姐?”那四名青年中,有人先发现站在廊下的少女。其余三人立马噤声,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朝少女作了个文士揖,“顾小姐妆安。”毕恭毕敬,与刚才大放厥词的模样大相径庭。顾姈仔细打量那名青袍少年,脑海中浮现在北庭被围剿的风雪夜。若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就是对她喊打喊杀的其中之一。青袍少年笑容灿烂可掬,完全没有背后说...
《再重生,病娇帝王放肆宠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那裴渡实在可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子而已,竟敢不给李氏的面子,小爷回头就让人参他一本……”
“哈哈哈……”
“话是这么说,但这西京有几个不怵他的,李公子可别逞一时嘴快,最后咬了舌头。”
顾姈与锦瑟对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花园石道上,有四名衣冠楚楚的青年朝这处走来。
打头的人一身青色锦袍,模样还算周正,面部表情却因愤怒显得有些扭曲。
“顾小姐?”那四名青年中,有人先发现站在廊下的少女。
其余三人立马噤声,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朝少女作了个文士揖,“顾小姐妆安。”
毕恭毕敬,与刚才大放厥词的模样大相径庭。
顾姈仔细打量那名青袍少年,脑海中浮现在北庭被围剿的风雪夜。
若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就是对她喊打喊杀的其中之一。
青袍少年笑容灿烂可掬,完全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的尴尬,朗声问:“宴席就快开始了,顾小姐这会儿怎么没在金殿?”
顾姈不动声色地扫视那几个世家子弟,唇角轻扯,杏眸中浮有一丝凉薄,“本小姐在哪儿,还需要跟你报备么?”
青袍少年噎住。
根本没料到顾姈会这么不给面子,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敢骂裴渡,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且裴渡此时也不在曲江。可顾姈不同,顾家势大,他根本得罪不起。
“方才那句‘野种’,是你说的?”
那双笑望着他的眼眸如盈盈春水,却暗藏厉色,青袍少年错开视线,将头埋得更深。
“……是。”
与青袍少年一道而行的三人,根本不敢出声。
“看你有些眼生,是哪家的公子?”
“在下姓李,故城李氏,单名一个昭字。”说到自己的家世,李昭脊背微挺,颇为自豪。
顾姈眸光半阖,原来是故城李氏子弟。
故城地属北境,李氏是当地望族,与韦家来往甚密。
难怪上一世的裴渡说他们是一群见风使舵之辈,果真如此。
李昭顿了顿,继续道:“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在下恼怒之下,与同侪之间的玩笑罢了,当不得真,还请顾小姐勿怪。”
话虽如此,可他的眼神和语气没有半分悔过之意。
“玩笑话?”顾姈笑意幽深,“原来李氏子弟就是这般教养么,因一时恼怒,就可以对皇子出言不逊?”
不止是那几个世家子弟摸不清楚状况,连锦瑟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家小姐向来不爱管闲事,从前与六皇子也没有半分交集。
锦瑟虽是一介侍婢,但听说过六皇子出身寒微,哪怕一时受帝王重用,也不太可能有大作为,自家小姐没必要替六皇子出头,难为故城李氏呀。
李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在下不过是一时失言罢了,与李氏教养有何干系,李家虽比不上顾家,却不是可以任人侮辱的!”
顾姈杏眸微弯,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冷笑:“这里是西京,不是故城,李公子该懂得谨言慎行才是,天潢贵胄,岂是你能非议的?”
“……”李昭敢怒不敢言。
心中腹诽:什么天潢贵胄,不过是半路冒出来的野种罢了,受帝王重用又如何,敢拦二皇子的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气氛陷入片刻沉寂。
少顷,李昭勉力扯出一抹笑来,“顾小姐说得是,在下失言,是该自省,今后一定谨言慎行。”
说罢,那三个与他同行的人,嘻嘻哈哈打了个圆场,然后朝着金殿的方向去。
“小姐,您今日是怎么了?”
锦瑟眉头微蹙,总感觉小姐昏迷一场后,变得怪怪的。
“什么怎么了?”顾姈漠不在意道。
“您认识六皇子?”
“……不认识。”至少现在还不认识。
顾姈忽而回想起那个风雪夜,裴渡将那件厚氅披在她身上。
那是她潦倒半年中,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温暖。
“走吧,宴席不是要开始了么。”顾姈道。
主仆二人踏着红木游廊离去。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阁楼上对弈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啪嗒一声。
落子清脆。
“这顾家大小姐倒是有趣。”
说话之人执白子,作文人打扮,一双丹凤眼幽暗深邃,“六皇子可认识她?”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一袭玄色织金锦袍,玉带金冠,容貌俊美无俦,周身气质相较于一般世家或皇室子弟身上矜贵温雅,多了几分野性和沉郁。
望过来的那双漆黑凤眸,阴冷无欲,叫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蜷缩于巢穴中,蓄势待发的冷血蛇类。
哒——
裴渡落下一子,语气淡淡:“你输了。”
“……”
叶予安仔细看了眼棋局,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
这人是怪物么,棋术才学了不到两年,就能赢他这个师傅了!
裴渡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袍摆,“宴席就快开始了,我该去金殿了。”
“你从前不是最不喜欢这些纸醉金迷的上流宴席么,今日怎么会想到赴齐阳郡主的宴席?”叶予安不疾不徐地清理棋盘。
裴渡眸光微动,一些久远记忆渐渐回溯。
目光移到窗外,方才顾姈站的地方,他刚巧能看见。
始终紧抿的薄唇微微翘起,“今日心情好,陪他们玩玩。”
叶予安凉凉睨他一眼:“二皇子今日也在,你可得悠着点,别让他抓到什么把柄。”
回答他的,是踩过楼梯的沉闷响声。
…
金殿奢靡,雕梁画栋。
席上贵女们谈笑正欢,作为今日宴席的主人,齐阳郡主打扮格外隆重,她生的温婉贵气,神态娇矜,端坐在檀木交椅上,高傲得像只开屏孔雀,偶尔才会与身旁的贵女说两句话。
门口小厮朗声唱喏:“顾小姐到~”
齐阳郡主清咳一声,又理了理衣衫,目光若有似无地往门口瞟。
直到那抹紫槿色倩丽身影出现,她目光犀利,将顾姈今日的着装打扮分析透彻,而后露出满意微笑:“顾小姐来了探春宴,怎么都不来和我打声招呼?”
顾姈偏头望向齐阳郡主,嘴角挂着浅淡笑意。
上一世,她与齐阳郡主的关系一开始并不好,只因齐阳郡主处处爱和她比较,无论是衣裳、钗环、脂粉……统统都要比她好才罢休。
可后来,她被裴渡强娶入宫,整日闷闷不乐时,唯有齐阳郡主愿意与她多说说话,久而久之,关系就缓和不少。
顾姈不作他想,拔步往玉华寺的方向跑。
山野间下起淅沥小雨,打湿了衣衫,模糊了视线,顾姈只能拼命往前跑,不敢有一刻停留。
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雨幕中,似有十余骑人马快速朝她这边奔来。
可谓前有狼后有虎,顾姈霎时心凉半截。
她只愣了片刻,转头就要往东边的林子里跑。
可下一刻,不等她反应,整个身子陡然悬在半空。腰间被一只遒劲有力的虎臂牢牢地掴住,脑袋也撞入一个坚硬而温热的肉墙。这人将她拦腰带上马背,不做停留,继续朝前奔驰。
耳畔风声猎猎,马背颠簸不止。
顾姈从未骑过那么快的马,身躯摇摇欲坠,吓得她双眼根本不敢睁开。
起初她以为这人与贼匪是一伙儿的,可从慌乱中回过神来,鼻息间熟悉的乌木沉香气息瞬间瓦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好像是裴渡。
意识到这个可能,她将紧贴着胸膛的脸稍稍抬起,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凸起的喉结,凌厉的下颌,再往上是高挺的鼻梁……不等她再看,裴渡低下头来。
距离那样近,那双漆黑凤眸直直看来,好似要看进顾姈的心里。
“裴…渡。”她轻喃道,眼眶渐渐湿润。
无论何时何地,他好似总能在她深陷绝望时出现,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萦绕在心头,久久难散去。
哪怕顾姈那声‘裴渡’近乎呢喃,却也清晰传入裴渡的耳中,薄唇微不可察牵了下。
山道拐角处,李伯被贼匪的长刀抵住脖颈,另外两个贼匪神情贪婪猥琐,伸手欲剥云钗的衣裳,她奋力反抗,也无济于事,眼看外衫被扯落,冰凉雨水滴在白腻肌肤,激得她颤栗不止。
咻——
一柄长刀划破朦朦雨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其中一人的胸膛,霎时鲜血四溅。
其余贼匪立马被震慑住,扭头看向长刀飞来的方向,只见黑压压十余骑人马气势汹汹朝这边奔来。
那几个贼匪自知不敌,随即翻身上马,赶往后方大部队。
被救下的云钗胡乱将衣裳裹在身上,泣不成声,好歹是世家大族的侍婢,虽不是锦衣玉食的主子,生活却不比寻常官眷过得差,哪儿经历过这等场面。
李伯看着从跟前呼啸而过的镇抚司缇骑,激动的胡须乱抖,就差大声叫好。
裴渡勒缰,停在翻倒的马车边。
顾姈还未从极速的奔腾中回过味儿来,感知到㧽在腰间的手一松,抬头,茫然无措地望着裴渡。
却见他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戴在她头上,遮挡住细雨,“忍一下,在这里等我。”
低沉嗓音入耳,顾姈木讷点头。
雨势渐歇,山间升起腾腾薄雾。
镇抚司的缇骑迅速填充这片山林素净的颜色,犹如饿狼噬羊般,转瞬间就将贼匪击溃,只可惜顾府护卫仅有三人存活,且个个身受重伤。
眼见同伙被灭得十不存一,剩余的贼匪不肯就范,或是服毒,或是咬舌自尽,还好缇骑有经验,及时阻止一人,留下了活口。
彼时,天空稍霁。
自山林深处缓缓走出一批人马,他们或许是遭过贼匪劫道,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
为首那人衣衫脏乱,嘴角还挂着血迹,望着裴渡的星眸却带着浅淡笑意,看起来颇有种凄凉的美感。
“别来无恙,六弟。”
“谢大人的意思是说本皇子污蔑她?那怎么解释顾姈去哪儿了,偏殿里的人从顾姈变成她,难道不可疑吗?!”五皇子情急之下,竟将顾姈扯了出来,无意间暴露了他原本的意图。
文氏与顾敬行对了下眼神,神情格外冷肃。
“原来五皇子知道阿姈在偏殿,那你又为何出现在这儿?”文氏横眉立目,神态言语都充满了压迫感。
即便中了药,也不该明知偏殿有女子在更衣还闯进来,堂堂皇室子弟,竟行猥琐小人之举,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五皇子愕然,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他脸上那点慌乱并未逃过文氏的眼睛。
太后看了眼文氏冷厉的脸色,同样意识到五皇子出现在偏殿并非巧合,心下一狠,一巴掌甩在五皇子脸上,“你个兔崽子!是不是丽嫔平时太纵容你了,竟干出这等荒唐事!”
五皇子被扇得晕头转向,涕泗横流。
知道再不说实话,就真没转圜的余地了,哭喊道:“皇祖母,孙儿……孙儿只是想看看罢了,没有别的心思,但是来之前,孙儿喝了碗醒酒汤,喝完之后,意识不清醒,才会闯进偏殿……孙儿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我就没见到顾姈,反倒是这个女人,在我之后进来,现在又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定是她为了上位,铤而走险,给我下药!”
”胡说八道!”谢砚书喝道。
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表妹一心等着他纳她为妾,怎会做出这等事!定是这五皇子见色起意,强要了表妹,又见事情败露,才反咬表妹一口!
“反应那么大,难不成她的情人就是你?!”五皇子反口质问,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你——”
顾敬行脸色难看,还有两个月,谢砚书就要与阿姈成亲了,他绝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差错。谢砚书的人品有目共睹,倒是这五皇子,贪婪好热,人尽皆知!
听五皇子提到醒酒汤,宋芷柔的脸霎时失去血色,一串串泪水滚下来,连眼珠子都红了,犹自哭泣道:“分明是你强行污了我清白,怎能又把责任推给我!”
文氏道:“五皇子既然觉得是醒酒汤出了问题,那便请太后传人来问问,总好过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推脱责任。”
太后觉得有理,当即传人来问。
经手过醒酒汤的人,全都找来。
不多,就三个人,一个厨子,一个太监,一个宫婢。
他们早听说偏殿出了事,战战兢兢将过手醒酒汤的经过细细汇报,没有任何问题。
只有那名宫婢时不时瞟一眼宋芷柔,欲言又止。而宋芷柔则神情怯怯,偏头回避那宫婢的眼神。
文氏站在一边,默默将那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厉声道:“事关重大,尔等不许有任何隐瞒!”
那宫婢双肩一抖,跪出来说:“启禀太后,在奴婢端醒酒汤给五皇子的途中……”她抬手指了下宋芷柔,“与这位姑娘撞了一下,这位姑娘还伸手碰了汤碗。”
此话一出,怀疑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宋芷柔身上。
她陡然睁大双眸,一颗心好似沉进了无底深渊,无措地看向谢砚书,“表哥,我没有……”
谢砚书居高临下睨着宋芷柔,局势已然对她不利,顾夫人是个聪明人,他绝不能再把自个儿牵扯进去,但他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与宋芷柔翻脸,免得刺激到她,再让她说些对他不利的话来。
顾姈听得发笑,若真是正人君子,就大胆点把宋芷柔收做通房,而不是瞒着所有人苟且。
既要顾府的帮衬,又要自个儿的名声,贪多贪足。
其中一名侍婢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表小姐好似喜欢公子,常常偷看公子呢!”
其余人听完噗嗤一笑,“她呀…怕是做通房都不够格。”
这不是顾姈第一次听见谢府的人在言语上贬低宋芷柔了,若说她寄人篱下,全靠亲眷帮衬,又无能力反哺,谢府的人不喜欢她还在情理之中,可这几个侍婢又为何贬低宋芷柔,论身份,她好歹是‘表小姐’。
“你们几个乱说什么呢?!”一个圆脸侍婢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大声呵斥。
这处僻静角落陷入尴尬沉寂。
“你们有本事把方才的话说与夫人听,看夫人治不治你们!”
圆脸侍婢仍不解气,拉着其中一个侍婢就要去谢夫人跟前,双方拉扯了一会儿,竟动起手来了。
“我们有说错吗?!一个疯子生的女儿,连父亲是谁都不知,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也发疯!做公子的通房,身家至少要清白,夫人赏你们主仆一口饭吃,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她还真当自个儿是主子?!”
站在漏窗后的顾姈当即愣住。
没想到宋芷柔的身世竟这般坎坷,怪不得谢砚书不纳她为通房,她也没有怨言。若是叫谢府的人察觉了,给她定一个勾引的罪名,逐出谢府也有可能。
“阿苑!”
顾姈闻声看去,只见宋芷柔匆忙跑过来,拉开掐架的圆脸侍婢,“莫要与她们起冲突。”
“小姐别怕,是她们先乱嚼舌根,夫人不会包庇她们的!”
谁知那几个年轻小侍婢根本不怵,反怼道:“你有证据么,谁能作证是我们的过错!”
眼看着圆脸侍婢与她们又要动手,宋芷柔见状去拉,实在拉不住,竟抬手给了圆脸侍婢一巴掌。
响声清脆,满场寂静。
圆脸侍婢缓缓转头看向宋芷柔,眼底尽是不可置信,明明错的是这几个乱嚼舌根的侍婢,为何自家小姐要打她?
宋芷柔的神情无措又心虚。
打阿苑一巴掌,实非她所愿。可她知道,谢夫人尚在宴客,这事闹起来,谢夫人只会更烦她。更何况她已到婚配的年纪,之前听谢夫人的意思,是想在今年春闱中挑个人品不错的举子,给她说门亲事。
表哥让她忍。
忍谢家亲眷的刁难,忍奴仆们的轻蔑,忍到顾姈过门,就与长辈说纳她为妾。
她不想嫁穷书生,若招了嫌,谢夫人定会急着把她嫁出去。
顾姈看时机差不多了,趁着这些人还在发愣,适时出声:“表妹原来在这儿呀?”
少女露出清甜纯澈的笑容,抬步走到宋芷柔身边,眼神略略一扫,那几个年轻小侍婢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造次。
宋芷柔柳眉微蹙,看向顾姈的眼神格外复杂。她不喜欢顾姈,也知道顾姈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突然出现,恐怕没憋什么好事。
“本小姐方才听你们说什么……通房?”
“……”
那几个年轻小侍婢吓得双肩一抖,“都是奴婢的胡言,还请顾小姐切莫当真。”
“本小姐自然不会当真,砚书哥哥岂是整日留恋世俗情爱的凡夫俗子,而你们身为奴仆,竟敢污蔑表妹的清白。表妹好歹是谢府的表小姐,怎能委身做人通房,这不是侮辱,是什么?”顾姈眼神冰冷。
叩叩叩——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顾夫人和顾小姐来了。”
雕刻的动作停顿,那双漆黑凤眸似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她来做什么?”
“说是为了感谢殿下的恩情,还送了不少礼物来。”
话音方落,书房门从内打开,裴渡抬步往堂厅的方向走,步伐不疾不徐。
府邸冷清,应该还有奴仆不多的缘故,顾姈在堂厅坐了一会儿,来上茶的小厮只有一个,不似顾府那般,时时刻刻讲究排场。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门口才出现裴渡的身影,他仍是一袭玄色织金锦袍,将颀长身量衬得更加高挺。
文氏神色如常,领着顾姈起身见礼:“参见六皇子。”
裴渡拱手回礼:“顾夫人。”
看向少女时,目光和煦:“听闻顾小姐惹了风寒,几日过去,身体可好些了?”
得知顾姈生病的消息时,他想过送些药材补品去顾府,怕惹人非议,只得作罢。
“好多了,多谢六皇子关心。”顾姈淡笑道。
文氏将他俩的互动默默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疑问。
落座后,文氏率先开口:“我今日来,是为感谢六皇子出手救了小女,略备薄礼,还请六皇子勿要嫌弃。”
候在门口的张伯听到文氏这话,不禁咋舌。顾夫人还真是谦虚,若顾府备的算薄礼,满西京的官家都得自惭形秽。
顾姈听着母亲与裴渡寒暄,完全插不上话。
母亲气场较强,连父亲在她面前都显得弱了几分,可裴渡在她面前,气场不落下风,对话有来有回。
“不知三皇子的伤势如何,那群贼匪的身份可有线索了?”
裴渡回道:“顾夫人不必担心,三哥伤得不重,将养十天半月便能痊愈,至于贼匪……镇抚司尚在审问,不便告知。”
“三皇子平安无事便好。京郊出现贼匪,闹得人心惶惶,阿姈受了惊吓,顾府好几名护卫也因此丧命。”
“他们为顾府效力多年,我询问贼匪的情况,无非是想给护卫的家人一个交代,若有需要配合的地方,六皇子尽管提。”文氏微微一笑,眼神讳莫如深。
景国繁荣昌盛,但不排除地方州县有贼匪作乱,可西京在天子脚下,竟也发生贼匪劫道,迫害人命的荒唐事,怎么看都觉得背后的真相不简单。
三皇子无心朝堂纷争,可不排除有人会忌惮他,想除之而后快。
此事牵连太广,顾敬行不愿深究,可不代表文氏能咽下这口气,敢伤她的女儿,就得付出代价。
裴渡目光微微一沉,唇边却勾起浅淡笑意:“好啊,既然顾夫人这么说了,若在调查中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定会不吝相告。”
顾姈微微惊讶。
原以为顾家不想淌这趟浑水,没想到母亲竟主动提出与裴渡合作。安排贼匪刺杀三皇子,多半是二皇子的手笔,碍于没证据罢了。父亲不愿深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谢砚书在二皇子门下,怕谢砚书难办。
顾姈这一刻才发现,她好似低估了父母对她的重视。
一杯茶喝完,文氏起身告辞。
顾姈落后半步,只觉身旁有浓重阴影笼罩下来,稍稍抬头,对上那道鹰视狼顾的目光,心脏霎时跳漏了一拍。
“身体当真无碍了?”裴渡语气认真。
黯淡的天光下,少女脸色苍白,带有几分病态,看起来孱弱可怜。他突然懊恼,那日没有早些发现少女的状态不对劲,甚至为了拖延时间,放慢赶路的速度。
周围的百姓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文清淮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本小姐问你话了吗?”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
“……”那亲卫低头退后,不敢再多言。
怕这对表兄妹真翻脸,顾照邻终于站出来说句话,“表侄,听四叔一句劝,把人交给布政司,看在文家的面子上,布政司的人一定能还你公道。”
文清淮双拳紧握,冷静片刻后,神色和缓,面庞重新挂上纯良笑意,“好啊,既然四叔和表妹有异议,就把人交给布政司吧。”
文家亲卫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三公子就这么应下了,回头该如何向二皇子交代呀。
“还愣着做甚?把人送去布政司。”顾照邻给那几个文家亲卫打了个手势。
文家亲卫干事儿还算麻利,把那缇骑架起,送往布政司,周围百姓也跟着渐渐散去。
顾姈正准备离开,就听文清淮说了声,“表妹留步。”
世族少年笑似春风化雨,“方才表妹说的话,我还有些不明白。”
私运禁药的事,连姑父都不知,她一个黄毛丫头能知道?莫不是和镇抚司联手给他使绊子,诈他呢。
“三表哥当真不明白?”顾姈见他翻脸如此迅速,不禁觉得好笑,歪歪头道,“那就慢慢想吧。”
镇抚司的人跟踪三表哥,估摸着是查到私运禁药与他有关了,当务之急,是把这事儿告诉外公,让外公定夺。
文清淮笑意微凝,眼底的恼怒之色一闪而过,但最终,也只是勉力维持笑容,恭恭敬敬的将这位小祖宗送走。
二楼茶坊。
裴煜看着那缃衣少女心满意足地登上马车,这出戏算是落幕了。
眼下时机未到,他没有理由与裴渡对峙下去。冷冷扫了眼倒在地上的随从,这口气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裴渡。
不过是贱婢生的皇子,出身低贱,仗着父皇施舍的那点权力,就敢与他竖眉叫板。
裴煜唇角扯出一个森冷笑意,“打道,回府!”
“是。”
室内一干人等随行离开,孔知行走在最后,瞥了眼坐在棋盘边的六皇子,云淡风轻地躬身告辞,“孔某告退。”
裴渡起身走到窗边,正好看见缃衣少女掀起帷帘与人说话,明眸皓齿,笑容灿若夏花。
脑海里,不断回想之前在谢府庑房,少女被他困在怀里,鬓间斜插的玉流苏拂过他的眉眼,带着淡淡馨香的发丝触碰他的唇,抬眸望他时,眼底清澈明亮。
“哎呀,人好像要走了。”
叶予安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轻声叹气:“往日总听闻这位顾家大小姐眼高于顶,少有人能入她的眼,可今日看来,好像并非那么回事嘛。”
裴渡眸光微暗,欲念未平的阴郁冷漠,沉积在他眼底。
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学,顾姈无疑是西京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他想不通顾姈为何要救那名缇骑,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教训出言不逊的故城李氏子弟,总不会真是为了他。
忽而,一个念头闪进他的脑海。
马车渐行渐远,西市恢复往常的热闹喧嚣,好似方才那出闹剧从未发生过。
…
“四叔,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有那么厉害,居然不用交手就能探出那人身手如何。”顾姈语气隐隐兴奋。
顾照邻咧嘴一笑,格外狡黠,“我乱说的,也就唬得到你们俩小辈了。”
“……”顾姈嫌弃地瘪了瘪嘴。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顾府门庭。
候在大门口张望许久的玉钗和锦瑟赶忙迎上前,西市发生的事,家主和夫人一早收到了消息。文家是夫人的娘家,自家小姐这般不给文三公子面子,家主大发雷霆。
眼看情况不妙,顾照邻立马掉头去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可顾姈跑不掉,两个神色肃穆的婆子将她唤去了堂厅,只见堂内气氛凝滞,父亲立在当中,面若寒霜。
啪——
顾敬行怒拍桌案。
“说,为何要去西市,还当众落你三表哥的面子?”
坐在他身旁的文氏,纹丝未动,只静静地看着顾姈,眼里没有责备或怒意。
顾姈瞅了瞅父亲的脸色,三表哥私运禁药的事儿,还不能让父亲知道。
杏眸一转,嗫嚅道:“赵师爷不是说他是镇抚司的人嘛,三表哥当众用私刑,太过张扬,得罪六皇子不说,还会惹来众怒,倒不如交给布政司的官员,让他们查清这事儿,女儿也是为了文家着想。”
镇抚司的人打没打死文家亲卫,百姓没看见,但文清淮当街动用私刑,几百双眼睛看着。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有几个人服他。
“死个无足轻重的镇抚司缇骑罢了,轮得到你出头?!”顾敬行横眉冷竖,厉声喝道。
“……”
顾姈眉头紧皱。
上辈子,她没管过这种事儿,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人言可畏,只是个无忧无虑,众星捧月的世族贵女。
所以从未想过父亲心里会抱有这种想法,‘无足轻重’、‘罢了’,在父亲眼里,普通人的生死竟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公道,没有天理。
“如果这个人是被冤枉的呢,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么?”
顾敬行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他跟踪清淮,图谋不轨在先,有什么可冤枉他的?就算另有隐情,那也不是你该管的事,不能轻易行险,不能树敌太多,这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思考的事!”
什么烂大街的道理。
顾姈依旧不服。
“那父亲觉得三表哥此举就是对的?那么多百姓都在看着,人一死,御史台弹劾的奏折就该递到陛下跟前了。”
顾姈语气嘲弄:“是,死的只是镇抚司缇骑罢了,陛下肯定和从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若有朝一日三表哥犯了更大的错,该清算旧账的时候,焉知不会连累到外公?”
顾敬行被她怼得一时说不出话。
唯有文氏注意到女儿有些不对劲。
从前的阿姈,以世族身份为傲,别说是普通百姓了,连六皇子都看不上眼。
可今日,她不仅管起文清淮当街用刑的事,还在乎起百姓的看法。
“你当众落清淮的面子,可有想过你外公是何想法?他杀了文家亲卫,死不足惜!”顾敬行气得不轻。
顾姈抿唇不语,默然承受父亲的怒火。
堂厅气氛紧张。
文氏轻咳一声,怒火中烧的顾敬行立马收敛了些,坐到交椅上,喝了口热茶。
“阿姈,是不是清淮干了什么不对的事,惹你生气了?”文氏嗓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顾姈纤瘦脊背挺得笔直,看了眼父亲,心想着三表哥私运禁药肯定动用了文家的关系,毕竟是文家的家事,还是让外公来处理好些。
于是,整个人又变成不吭声的锯嘴葫芦。
“愣着作甚?你母亲问你话呐!”
文氏幽幽睇他一眼,神态依旧柔和,“夫君不是约了同僚谈事么?”
言下之意,是要赶人。
顾敬行听懂了,临走之前,忍不住点了点顾姈,“愈发没有规矩了,之前不忍你出嫁,是想多留你在身边,眼下看来,得和谢家早日商议婚期,砚书为人清正,定能管好你。”
什么?!
顾姈震惊,距离前世定下的婚期还早着呢,裴渡也还未登基,难道是她前世太听话了,婚期才定得迟?
原以为时间充裕,退婚之事可徐徐图之,这下可不行了。
“阿姈。”
文氏温和的嗓音拉回顾姈的思绪。
“说说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顾姈思忖一下,道:“母亲可信我?”
“你是我的女儿,是何秉性,我最清楚,自然信你。不过……”只见文氏上一刻还春风和煦,下一刻便板起脸,“你若不如实相告,那我还是要替你外公罚你。”
若给顾家人在府中的地位排序,文氏毋庸置疑是最顶端的那位,表面上温温柔柔,实则阖府都听她的话,且动起真格来,不比顾家家主的手段差。
“今日三表哥抓的人是镇抚司缇骑。”
文氏点了点头,这事儿她知道,也与家主的看法一致,纵使是镇抚司的人,也没有欺负到世族头上的道理。
“母亲可知镇抚司缇骑为何盯上三表哥?”
文氏掀眸,看向顾姈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细眉难得拢起,“你知道?”
“……女儿想请母亲写一封信给外公,让外公细查北司的城防是否有疏漏。”
文清淮就在北司任职,他若借职务便利私运禁药,肯定是在城北交易,只要让外公细查城北,定能查到不对劲的地方。
堂厅陷入片刻的沉寂。
“好,这封信,我现在就可以写。”文氏神色如常,半垂的眼帘清冷又严肃,“不过,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虽未细说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涉及到五城兵马司,阿姈不会拿此事开玩笑,得让父亲调查清楚。清淮这孩子急功近利,能被镇抚司盯上,定然不是简单借职务之便谋利。
顾姈沉默了很久,死后重生太过荒诞,想必说了也不会有人信,还会被当成疯子。母亲嘴上说信她,可知道后,心里指不定有多担忧。
文氏见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打算逼问,命侍婢取纸笔墨砚来,信写好后,指派身边的嬷嬷亲自送到文府。
“信已叫人送去文府,在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你今日之举,还是得罚。”
文氏端坐在首位,平静的面色下隐含风雨。
顾姈微微蹙眉。
“去祠堂跪着吧。”
…
暮色深深,祠堂内燃着巨烛高擎,牌位前香火不断。
顾姈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脑海中思绪万千。
顾家从一个新门户走到如今的地位,已有百年历程,可是这世间没有永恒的上坡路,盛极必衰才是常态。一个大家族繁盛太久,就会从里面烂起来,就比如文清淮私运禁药。
经历过一次天翻地覆的生活,她才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这次算她帮了裴渡,希望将来他登基,能念几分旧情。
从白日跪到现在,她不止膝盖快跪麻木,还腰酸背痛,也不知道母亲要她跪到什么时辰。
叩叩——
祠堂的窗户被轻轻敲响。
顾姈偏头看去,就见窗户下冒出颗脑袋,除了锦瑟还能是谁。
“小姐,我给您带了点吃的,您先垫垫肚子吧。”
她跟了自家小姐十多年,从未见小姐顶撞过家主,更别说被罚跪祠堂了,换做从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四下安静无人,顾姈没有犹豫,拿起食盒里的糕点吃起来,“母亲呢?”
锦瑟趴着窗台,摇了摇头:“夫人一直待在账房里呢,也不知道多久放您出来。”
顾姈垂眸,若有所思。
“小姐别伤心,夫人最疼爱您了,今日罚你跪祠堂,也是给文家一个交代嘛。”锦瑟柳眉紧蹙,眼中盛满真切的担忧。
“……”她才没伤心呢。只是在想今日父亲说要与谢家商议婚期的事,时不我待,有些计划得提上日程了。
恰在这时,二人都听见门外有动静。
锦瑟赶忙提上食盒往暗处躲,最后一眼瞥到自家小姐破天荒用袖子擦嘴巴,霎时惊愕不已。
顾姈刚跪回到蒲团上,身后的祠堂门就被人从外打开。
两个提灯侍婢候在门口,文氏仪态端庄地走进来,坐到红木交椅上。
“跪了这么久,可有好好反思?”
顾姈眨了眨眼,一脸懵懂茫然的模样。
文氏叹了口气,提点道:“清淮明知对方是镇抚司缇骑,却还要当众用私刑,真是为了替五条人命出口恶气?”
“他是想逼六皇子现身说法。”这个顾姈一早就想到了。
“是啊,涉及到六皇子,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还记得你父亲跟你说的话吗?不要轻易行险,不要树敌太多,纵使顾家势大,也难说能保你一世。”文氏温声道。
顾姈默然不语,想起上一世的遭遇,心情格外沉重。
“女儿知道了。”
“你父亲今日说要去谢家商议婚期,你是何想法?”
文家将私运禁药的有关人员通通革职发落,还把文清淮赶出了西京。知晓镇抚司在盯着文家,便主动合作,以禁药线路为筹码,换文家太平。昨夜裴渡亲自出马,彻底断了裴煜的财路。
“只可惜,没能抓住他的把柄。”
昨夜倒是抓住一批运送药物的人,可这群人个个口风严谨,或是自刎,或是服毒,留下的活口,动刑也掰不开嘴。以裴煜的行事风格,想必这群人都有把柄在他手中,即使是死,也不敢背叛裴煜。
“无妨。”裴渡一手搭在红木圈椅的扶手上,冷脸道:“就算把这事儿捅到父皇面前,为了朝局着想,父皇也不会真对裴煜下手。”
叶予安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哪怕帝王有意扶植六皇子去对抗二皇子,也不希望六皇子凌驾到二皇子之上。
暮色深深,叶予安托腮打量裴渡的脸色,从前日开始,这人就板着一张脸,与平时的冷漠不同,他能感觉到裴渡心情不太好。
原本还有些疑惑,可来时听说顾谢两家定下婚期,他隐约猜到了原因。
想不到啊,看似冷漠无欲的六皇子,竟也会为情所困,倒让他想起数年前的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年纪,为了一个女人,与二皇子针锋相对,最后被女人背叛,落得个幽禁东宫的下场。
不过,裴渡不同。太子殿下以仁厚立世,在对付二皇子时,顾念手足之情,处处留情面;裴渡不是谦谦君子,想要的,只会用尽一切办法得到。
比起担心裴渡因顾谢两家的婚期悲伤,他更担心裴渡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对眼下的局势不利。
沉吟片刻,叶予安提醒道:“陛下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殿下行事还需谨慎,一切都以正事为先。”
裴渡抬眸,漆色眸底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绪。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用点破。且他心里很清楚,叶予安倾力帮助他对付裴煜,并非是看中他的能力,一切都是废太子的吩咐罢了。
“放心,既然选择合作,我自然会以大局为重。”裴渡道。
时辰已不早,叶予安告辞起身,走到门口时,忽而想起件事,“三皇子快回京了,二皇子那边恐会有动作,我会派人多盯着。”
裴渡淡淡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
西京近日下了好几场雨,压塌了揽翠阁的树木枝桠。
云钗自院门进来,步履稍急,主屋的雕花隔窗半开着,从院中依稀可见坐在软榻上的缃色身影。
她快步走进主屋,轻声道:“小姐,护卫来报,宋芷柔今早乘马车去了京郊的玉华寺。”
自顾谢两家定下婚期,顾姈便命府中护卫盯紧谢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宋芷柔,不管她去哪儿,做何事,都得事无巨细回报。
软榻上的少女将手中书卷放下。
玉华寺是百年古刹,很多人会去求一道平安符,保家人平安。前几日谢砚书与几个世家子弟打马球,不慎从马上摔下来,差点出大事儿,她登门看望过,医治及时,无甚大碍。
宋芷柔此行,应该是去替谢砚书求平安符了。
顾姈思忖片刻,说道:“收拾一下,我们也去。”
云钗愣了下。
近段时间的小姐可太奇怪了,不止暗中派人盯着谢府,还对谢公子的表妹很是在意,从护卫的几次回禀来看,这位表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呀。
半个时辰后,顾家的马车驶离东城门,朝玉华寺的方向去。
顾姈沉吟着,眼底晦暗一瞬。
“这十六年来,女儿一直按世族的规矩教条行事,不曾出错,就因女儿当众落了三表哥面子,父亲就觉得女儿个性乖戾,还要谢……砚书哥哥来约束女儿。”语气中多有不服。
文氏微微歪头,眉宇间有些困惑,“你从前不是一直盼着嫁给砚书么,怎么说到商议婚期,又嫌砚书约束你了?”
“……女儿只是不满父亲今日的那番话罢了。”顾姈跪坐在蒲团上,试探道,“明明我才是父亲的女儿,可父亲好似更喜欢砚书哥哥,觉得他世无其二,夸得天花乱坠。人无完人,怎能片面了解一个人。”
文氏戏谑道:“把砚书夸得世无其二,天花乱坠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那是从前的顾姈,现在可不一样。
看她沉默不语,文氏轻叹了口气,“你也说了人无完人,一个人有长处,自然也有短处,只要不涉及原则和底线,包容一下又非难事。顾谢两家的婚约,早已定下,无论你有何怨言,迟早都要嫁给砚书。”
文氏言辞温柔,可眼神里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这就是顾家主母,表面温温柔柔,善于倾听,实则不容忤逆,更不许有人做出不利于顾家的事。
院中的流水细竹。
“嗒!”一声清脆竹响,打破四下的寂静。
只听祠堂内,响起一道清亮女音:“女儿但凭父母做主。”
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家门第虽不如顾家,但砚书这孩子龙章凤姿,怀珠韫玉,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将女儿交给他,她很放心。
…
西京城为庆端阳佳节,罢宵禁三日,于西市设灯会。
皎皎明月高悬天际,街道市坊宽阔敞透,人潮涌动,热闹喧嚣。盛满火油的灯炬高高架起,烈火熊熊燃烧,把黑夜照得犹如白昼。
坊市外,马车队伍大排长龙,喧阗难行,只能下车步行入坊。
一袭雪青色锦袍的谢砚书先下了青篷马车,转身就去搀扶顾姈,眼神温柔:“阿姈,慢些。”
顾姈今日穿着一袭绾色云纹暗花春衫,外罩着件鹅黄色织锦斗篷,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剔透。稍作犹豫,将手搭在他的掌心,缓缓下了车。
待到双脚站定,谢砚书才松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嘱咐着:“坊市人来人往,鱼龙混杂,阿姈可得跟紧我。”
顾姈淡淡‘嗯’了声,与他并肩往坊市热闹处走,身后跟着七八名小厮婢女。
进入坊市,随处可见琳琅满目的花灯和卖各式新奇玩意的小摊。
见一小摊上摆的绢花还算新奇野趣,谢砚书便买了一支,给顾姈簪上,“听闻伯母因你当众落清淮兄面子,罚你跪祠堂了?”
“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难道砚书哥哥还想跟我讲大道理?”顾姈红唇微撅,看起来格外娇俏。勉力按捺住心中的不耐。
谢砚书笑了笑:“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从前不会管这些事,有些意外罢了。”
顾姈偏头看着周遭形态各异,宛若缤纷彩云,数以千计的漂亮花灯,幽幽道:“人都是会变的嘛。”
视线扫到糖画摊子前,大概是一对年轻小夫妻,相处格外黏腻。女子将手中糖画递到男子嘴边,“夫君先尝。”
男子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糖画,又递还到女子嘴边:“挺甜的,娘子快尝尝。”
女子低头,咬了口男子咬过的兔耳,含羞带涩:“是很甜,尤其夫君喂得特别甜。”
“……”看得顾姈双肩一抖,只觉恶寒。经历过两段不太愉快的失败感情,早已没了少女怀春的心。
谢砚书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糖画摊子,温煦轻笑:“阿姈想吃糖画?”
“不用了。”拒绝的语气稍显生硬。
闲逛间,二人走上石桥。
星月之光洒落水面,浮光掠影,桥下船只穿行,河道两岸欢声笑语,热火朝天。
忽而听到桥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喝彩叫好声,二人借着地势望去,只见桥头空地处,那些伎人在绳索上跳跃来回,腾翻自如,一忽儿颠盆,一忽儿倒缸,引得众人大呼小叫地喝彩。
沿街阁楼之上,几个身姿挺拔的人影静静伫立其中,为首之人的目光犹如捕捉猎物的鹰眼,直勾勾凝视着人群中穿梭的杏色身影。
安静沉寂的阁楼与下方的喧闹繁华,割裂成两个世界。
石桥上的二人顺着阶梯往下走。
顾姈手上提着新买的莲花灯,忽觉有异,蓦然回头四望。
只见六七丈远的二楼庑檐下,垂挂着数盏明亮的走马笼。
木制栏杆后,站着一位锦袍青年,身长鹤立,双手负背,风雅透骨。面庞被悬挂的走马灯遮去大半,隐匿在明暗交汇的阴影中,看不真切。这样喧闹的坊市,他就那样静静站在那儿,连同身旁三四个玄衣人,俱是静默伫立。
顾姈极目看去,只觉这人的身姿很熟悉,却没有多想,回头继续往前走。
“好!再翻个跟头!”
街边的舞龙舞狮表演叫坊市中的氛围愈发热烈,锣鼓声震天响,喝彩叫好声不断。
那戴着福娃面具的伎人,绕着人群打圈,又是作揖又是翻跟头地讨赏。
顾姈疲于应付谢砚书,趁着众人不注意,脱离了谢砚书和奴仆的视线。
那抹杏色身影逆着人流小跑,累了便倚在街边的石柱上喘气,清亮的乌眸里盛满了兴奋。
二楼庑檐,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木制栏杆上轻点,无需多言,身后一名深衣亲卫抬步下楼,越过重重人群,来到顾姈跟前。
“顾大小姐。”
那名亲卫板着一张脸,态度恭敬拱手行礼:“我家公子有请。”
顾姈打量着面前的陌生面孔,面露迟疑:“你家公子是何人?”
只见那亲卫从袖兜中露出一枚令牌,上面明晃晃写着‘镇抚司百户’几个字,待顾姈看清,又收进袖兜。
镇抚司的人,那他家公子是谁,不言而喻。
顾姈斟酌片刻,道:“带路吧。”
“不必多礼,诸位是要去长乐殿?”三皇子手持折扇,面庞仍如清风朗月般温润。
“是啊,宴席就快开始了。”齐阳郡主微笑回应。她与三皇子裴韫的关系一般,但相较于冷漠的裴渡和张扬的裴煜,裴韫这人好相处,交流起来不费劲。
三皇子瞥了眼始终低垂着目光的顾姈,笑说:“顾小姐,好久不见。”
顾姈微微错愕。
哪怕算上京郊遇袭那次,她与三皇子的交集也不多,怎么会单独跟她打招呼。
“……三殿下的伤可都好了?”
三皇子眉眼弯弯:“好多了,多谢顾小姐关心。”
话刚说出口,就听得他背后那人冷哼一声。
顾姈转眸,清澈透亮的眼睛对上那双黑眸,半晌憋出一句:“六殿下不舒服么?”
“……”
三皇子呵呵大笑:“他就那脾气,不用管他。”
“既然宴席要开始了,五弟,六弟,我们一道过去吧。”
那道身姿颀长的玄色身影从凉亭内起身往外走。
年轻贵女们心头都有些怵裴渡,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让出条道来。
不过裴渡并未将她们的害怕放在心里,只深深看了眼顾姈,而后往长乐殿的方向走。
骄阳似火,似为斗拱层叠的长乐殿镀上一层金衣。
一干官眷依次列席,顾家人的座位在殿内靠前的位置,再往上是皇室宗亲。而谢家的座位安排在顾家旁边,谢砚书与顾姈相邻而坐。
看着身侧落座的谢砚书,宋芷柔笑得温柔,给他倒了杯茶水:“外头炎热,表哥喝杯茶解解渴。”
谢砚书接过:“多谢表妹。”
不多时,殿外传来内侍长长的唱喏声:“太后娘娘驾到——”
霎时间,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躬身垂首,齐声高呼:“臣等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齐划一的山呼声在明亮轩丽的殿内响起,尾音绕梁。
只见太后娘娘一袭松绿色祥纹凤袍,耳饰镶宝东珠坠儿,头戴正凤冠,那张在后宫经历风霜的脸庞依旧雍容华贵,步伐款款走向高台。
“平身吧。”
待那道温和嗓音于高台之上响起,殿内众人又是整齐划一地躬身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香炉里沉香烟气袅袅升起,总管太监在询问过后,抬手三击掌。
清脆的击掌声一道道传下去,不多时,端着珍馐美食的宫婢们鱼贯而入,依序摆菜。
单看菜色极为丰盛,即便是宴席上的各色酒水浆饮都有二十多种。宋芷柔见谢砚书要了梅子酒,她面露羞涩,自说不胜酒力,与他共饮一壶,浅尝辄止。
随着丝竹管弦之乐响起,教坊舞乐彩裙飘飘,给这金碧辉煌的殿内添了宴饮的热闹。
顾姈低头吃着碗碟中的食物,心中若有所思。宋芷柔能动手的机会不多,她已命阿筑守在殿外,一有风吹草动就出手,且看宋芷柔接下来想如何行事。
席间觥筹交错,谢砚书敬完顾家长辈,又斟了一杯酒,侧身对顾姈说:“阿姈,我敬你。”
顾姈拿筷子的手一顿,慢悠悠放下,端起手边的杯盏,与他碰杯。
谢砚书看了眼她碗里的菜,见她今日胃口不错,毫不避讳地将桌案上剔掉鱼刺的鱼肉,放到她面前。
在外人看来和谐温馨的一幕,落在宋芷柔眼里只觉刺目极了,低头看着杯中的梅子酒,一股悲凉感涌上心头。
坐在靠近高台位置的裴渡,冷眼将少女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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