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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敌完结文

上汤豆苗 著

现代都市连载

且说柳嬷嬷走后,裴越拿出藏在被褥后面的油纸包,就着那碗清水,小心细致地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吃下。他咀嚼的动作比较慢,因为这具身体太瘦弱,陡然暴饮暴食怕有问题。只不过六块糕点分量并不多,毕竟是国公府的食物,讲究的是小巧精致。吃完糕点,喝完清水,裴越感觉到体内有了些力气,便起身推开木门。踏出门外,他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空气。这种没有沾染丝毫工业气息的芬芳,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府内青苍叠翠,屋宇隐在碧绿之间。一条绿荫小道,路旁嫩芽新抽。远处有活水穿府而过,二三拱桥,几处亭阁,馆台棋布。裴越自然能看出来,这是一座雅致精巧的江南风格园林。世人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一座繁衍百余年的国公府邸?如果没有熟人指引,就算有歹人闯进来,也会迷失在这重...

主角:裴越裴戎   更新:2024-11-23 10: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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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裴越裴戎的现代都市小说《庶子无敌完结文》,由网络作家“上汤豆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且说柳嬷嬷走后,裴越拿出藏在被褥后面的油纸包,就着那碗清水,小心细致地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吃下。他咀嚼的动作比较慢,因为这具身体太瘦弱,陡然暴饮暴食怕有问题。只不过六块糕点分量并不多,毕竟是国公府的食物,讲究的是小巧精致。吃完糕点,喝完清水,裴越感觉到体内有了些力气,便起身推开木门。踏出门外,他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空气。这种没有沾染丝毫工业气息的芬芳,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府内青苍叠翠,屋宇隐在碧绿之间。一条绿荫小道,路旁嫩芽新抽。远处有活水穿府而过,二三拱桥,几处亭阁,馆台棋布。裴越自然能看出来,这是一座雅致精巧的江南风格园林。世人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一座繁衍百余年的国公府邸?如果没有熟人指引,就算有歹人闯进来,也会迷失在这重...

《庶子无敌完结文》精彩片段


且说柳嬷嬷走后,裴越拿出藏在被褥后面的油纸包,就着那碗清水,小心细致地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吃下。他咀嚼的动作比较慢,因为这具身体太瘦弱,陡然暴饮暴食怕有问题。只不过六块糕点分量并不多,毕竟是国公府的食物,讲究的是小巧精致。

吃完糕点,喝完清水,裴越感觉到体内有了些力气,便起身推开木门。

踏出门外,他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空气。

这种没有沾染丝毫工业气息的芬芳,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府内青苍叠翠,屋宇隐在碧绿之间。

一条绿荫小道,路旁嫩芽新抽。

远处有活水穿府而过,二三拱桥,几处亭阁,馆台棋布。

裴越自然能看出来,这是一座雅致精巧的江南风格园林。世人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一座繁衍百余年的国公府邸?如果没有熟人指引,就算有歹人闯进来,也会迷失在这重重屋檐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明月阁是府内极有名气的去处,往常裴越也去看过,脑海中还有印象。

辨明方向后,裴越快步向那里行去。

或许是上天垂怜,这一路上裴越并未遇到阻拦,虽与几个丫鬟擦身而过,但他嘴唇紧抿目不斜视,目光清澈神色坚毅,隐隐带着一股悲壮之气,似乎震慑住那几个眼神古怪的丫鬟。

这位三少爷不是被太太禁足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心中好奇,但她们只不过是三等丫鬟,哪怕裴越再落魄,也不敢拦住这位少爷。

经过一条抄手游廊,过垂花门,距离明月阁仅仅百余步时,裴越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三少爷,止步。”一个衣着鲜艳的妇人站在裴越面前,神色凝重,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浮现审视的目光。

裴越认识此人,乃是后宅管事婆子之一,前院管家裴五的媳妇,府内皆唤其为“裴五家的”。

“裴五嫂子,我有事禀告老祖宗。”

裴越不卑不亢地说着,至于称谓也不过是入乡随俗,在没有实力的时候他不介意放低姿态。

裴五媳妇面容平静地问道:“何事?”

裴越摇头道:“此事需当面说与老祖宗。”

裴五媳妇微微皱眉,她其实有些同情面前这个少年的处境,说是少爷,实则连府内管事的都不如,因为李氏之故,无论前院后宅,绝大多数仆人都看不起裴越,当面讽刺嘲笑也属平常。但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一座国公府里也不全然是逢高踩低的恶奴,像裴五媳妇这样的妇人就做不到那般下作。

只是……

她虽然同情裴越,却也不敢得罪李氏这位当家太太。

便摇头道:“三少爷,今日老太太与少爷小姐们在阁中赏花,太太也在,怕是不想见你。”

裴越深呼吸两次,压制住心中的躁郁,眸光微露恳求之色,沉声道:“裴五嫂子,若非到了不忍言之地步,小子也不会让你为难。府中人大多视我为草芥,如嫂子这般心地善良的人实不多见。往日里承蒙照顾,小子铭记于心,还望嫂子今天能行个方便,大恩大德必不会忘。”

如果说方才裴五媳妇心中只不过是生出同情,此刻便有些震惊了。

她望着面前腰背笔直的少年,心想这还是那个整日里佝偻身形的庶子吗?

观他双眼神色,清澈明亮,不似往日之浑浊木讷,更有三分坚定风采。

虽然心中纳罕,但她终究只是个后宅管事婆子,若触怒了李氏,怕是往后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想到这儿,裴五媳妇轻声一叹,回头避开裴越的双眼,摇头道:“三少爷,莫要让我难做……”

裴越呵呵一笑,忽地后退数步,怅然道:“我也是裴氏子弟……”

不尽悲凉。

“啊!”

身后的婆子们忽然尖叫出声,裴五媳妇遽然转头,便见裴越猛地朝旁边石柱上迈步,就要一头撞上去!

这妇人惊骇欲死,若是让裴越撞死在自己面前,裴太君能让人活活打死她。

她来不及阻拦,只能急促地喊道:“三少爷,不要冲动!”

裴越险之又险地收住,但是额头上仍旧擦破了大片皮肤,一时间满脸是血,其状狰狞,只听他厉声道:“裴五家的,请进去通传一声,我要见老祖宗!”

裴五媳妇双手发抖,被他双目一瞪,那些托词再也无法出口,只得连声道:“三少爷,你不要冲动,我这就去请示老太太。”

“快去!”

裴越就站在石柱旁边,看那架势只要这妇人再迟疑片刻,他便会再次撞上去,直到撞死自己为止。

外边的动静早就惊扰到明月阁内,不待裴五媳妇进去,便有一名身量高挑杏眼柳眉的大丫鬟出来,她看到满脸是血的裴越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三少爷?这是怎么了?”

裴五媳妇上前赔笑道:“温玉姑娘,三少爷想见老太太,但是前儿太太才说,让三少爷好生歇着不要见人,我等自然不敢违逆太太的意思,也是这样告知三少爷的。但是三少爷不肯离去,还……”

她不敢再说下去。

温玉看了裴越一眼,身为裴太君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她对后宅这些事自然一清二楚,微微皱眉道:“三少爷,这般冲动总是不妥呢,我先带你去包扎一下,然后再引你去见老太太,如何?”

裴越没有犹豫,点头道:“谢过温玉姑娘。”

温玉微笑道:“你是少爷,唤我名字便可。请跟我来。”

裴越用手捂着额头,跟她进了明月阁,先去东边耳房处理伤口。

虽然看着一脸血很吓人,但是裴越心中有数,这副身躯十分瘦弱,压根没多少力气,且只是蹭了一下,故而并无大碍。

耳房内燃着香鼎,气味淡雅好闻,温玉身为裴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容貌身段自是一流。她面色恬淡,动作轻柔,帮裴越包好额头后,转身洗净手上的血污,轻声说道:“三少爷,老太太春秋已高,经不起大吵大闹,一会儿你慢慢说,不要急,她老人家会替你做主的。”

好一个聪慧的丫头。

裴越心中暗赞,知道自己方才的作态没有骗过对方,其实要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他也不愿这般破釜沉舟。

他轻声道:“谢谢姑娘好意,我只想求一条活路。”

温玉轻叹一声,犹豫片刻后,转身直视着裴越的双眼,叮嘱道:“我知道三少爷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但是在老太太跟前,千万不要将这些事攀扯到老爷太太身上,只说是下人混账便可。三少爷,孝道不可违呢……”

这番话宛如一股暖流涌遍裴越全身,同时也让他收起了心底深处那抹不足为外人道的轻视。


京都永仁坊,沈府后宅。

东南角上,筑山造池,竹木丛萃,建有风亭水榭。

沈淡墨倚栏而坐,身穿一袭宫缎素雪绢裙,发间别着一根碧玉玲珑簪。

她左手搭在栏杆上,右手捧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信封随意地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关于建平二年那桩案子,朝廷早有定论,涉案者尽皆治罪,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几年,不明白你为何突然提起。至于我的看法,你又不许我说莫名其妙,那我只能保持沉默。以后还是不要谈这些事,我更喜欢听你说一些都中的趣闻。毕竟你也说了,我见识浅薄,阅历欠缺,总得想些法子弥补才是。”

沈淡墨看着纸上进步明显的字迹,略感得意之余不禁笑道:“小气又狡猾的家伙!”

“近些日子忙于锻炼身体,没有时间研究古书,所以暂时没有新鲜玩意。至于你所说的山贼一事,多谢提醒,其实我也有一些想法,请你一同参详。明眼人都能看出,京都附近闹山贼一定暗藏玄机,虽不知横断山脉里聚集了多少山贼,但他们能够从春天坚持到现在,显然有人暗中支持。我对朝堂不了解,但仔细一想,山贼们背后的靠山定然有军中大将,或许也有勋贵豪门牵扯其中。”

“与你说件趣事,丰城侯府的大少爷,也就是我那位嫡母的亲侄儿,也不知是听信谁的挑唆,带着一群手下来到庄上闹事。经过我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这位李少爷幡然醒悟,不仅决定痛改前非,还让人送了一笔银子过来,说是安抚受到惊吓的庄户们。我本不愿接受,但他说不接就要翻脸,于是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了这笔银子。由此可知,都中还是好人多,坏人终究是少数,不过是藏得深了些,你觉得对吗?”

“……我对沈大人十分敬佩,若你方便的话,请代我向令尊问好。”

看见裴越说起李子均那一节,沈淡墨忍俊不禁,只觉这少年讽刺人的时候毫不留情。

不过当她又看了一遍这封信,注意到其中几个字眼后,秀眉微蹙,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大悟,随即轻叹道:“你也太过谨慎了些,不过从小生在那样的环境中,若非如此你也很难坚持到现在。”

她起身将信收好,然后离开水榭,缓步来到外书房。

沈默云今日没去台阁,在书房中翻阅一些陈年案牍,面前桌上堆着厚厚数沓。

沈淡墨来到桌前,行礼道:“爹爹。”

沈默云没有抬头,只颔首微笑道:“墨儿怎么来了?”

少女目光掠过桌上那些文卷,问道:“爹爹在找什么呢?”

沈默云掩上正在看的那本文卷,指着旁边说道:“你先坐吧。”

随后不急不缓问道:“裴越在给你的信中说了什么?”

沈淡墨乖巧答道:“他让女儿代他向父亲问好,还说了一些关于山贼之事的看法。”

“哦?说来听听。”

“他对女儿说,山贼背后肯定有军中大将暗中支持,很有可能便是武勋将门中人。虽然他说的极隐晦,但女儿能看出来,他想说的是定远伯也有嫌疑。”

“裴戎……此人性情乖戾志大才疏,真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爹爹是说,那定远伯真的和山贼勾连?”

“台阁的孩儿们查了很久,没有发现能将他定罪的直接证据,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测,裴戎手脚确实不干净。”

沈默云很平静的一句话,如果泄露出去顷刻间就会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

连沈淡墨都被震惊到哑口无言。

无论裴戎性情如何,又是如何不争气,他依旧是裴贞的长子,也是定国公府这一辈的当家人。只要他一天还在这个位置上,莫说军方,就是天家也要给些体面。这样的人竟然和一群山贼搅在一起,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沈默云做出这个判断,只要消息一公开,极大可能会引起天家、太史台阁、文官和勋贵之间的大动荡。

“爹爹,此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万万不能上报天子。”沈淡墨急忙说道。

瞧见她关心的脸色,沈默云老怀甚慰,微笑道:“为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朝局凶险,一步踏错就会粉身碎骨,但这些年来为父始终不在意那些风浪,墨儿可知为何?”

沈淡墨不假思索道:“因为天子信任。”

沈默云颔首道:“你说的没错,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纵观史书,历朝历代像台阁这样的官衙并不罕见,掌权者若只是做个应声虫,必不得善终,可若是习惯自作主张,同样难有好下场。”

少女不解地问道:“爹爹,那何时该听命行事,何时又该自行决断?”

沈默云轻声道:“一片坦途时听命行事,大厦将倾时自行决断。”

少女有些吃惊,不解其意。

沈默云微微一笑道:“为父只是希望你能在时局变幻时拥有决断的能力,这也是平时让你阅览阁中一些不紧要的情报的原因。墨儿,为父已老,你叔叔一家也只是中人之姿,将来为父死后,总希望你至少有自保的能力。执掌台阁十余年,仇家不计其数,为父在时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若到了局势变化的那一天,为父要是不在了,你要保住这个家。”

一番话说得沈淡墨心惊不已。

沈默云见状宽慰道:“不必担心,为父只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他心中一叹,若是长子还活着,自己又怎会将这份压力加在女儿的肩上。

沈淡墨心如乱麻,虽然父亲语气平静,可她觉得这番话实在不祥。然而转念一想,以皇帝对父亲的信重和太史台阁的重要性,这大梁还真没人可以轻易撼动他,或许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将来考虑才培养自己。

沈默云拿起面前的文卷,沉声道:“裴戎虽然无才无德,但毕竟是先定国的长子,自幼就耳濡目染,所以很懂得明哲保身。我手下的人只查到这几个月他与一个武道高明的神秘人见过面,具体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通过对那神秘人的跟踪追查,可以确认此人和横断山脉的山贼关系密切。”

沈淡墨闻言不解道:“爹爹为何不下令生擒此人?”

沈默云笑容古怪,摇头道:“事情有趣便在此处,那人出现是在深夜,与裴戎见面之后再趁夜色掩护翻过城墙。阁中的好手可以跟着他,但如果靠的太近,就会被其击杀。出城之后有骑士相迎,这些人都是一人三马,但是故意压低速度,让我们的人远远缀在身后,直到他们进入横断山脉。”

沈淡墨皱眉道:“这人竟是主动将那位定远伯暴露在爹爹眼中。”

沈默云脸上没有半分怒意,平和地说道:“如此一来,为父更加好奇,这样一群行事诡异胆大包天的山贼,他们究竟是谁?他们想做什么?”

沈淡墨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文卷,敬佩地笑道:“想来爹爹已经有了答案。”

沈默云缓缓道:“这些山贼的存在看似荒诞,但他们背后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当他们的行踪暴露之后,对于朝堂时局和国朝安危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影响,想要危害京都更不可能。虽然目前还查不出他们究竟是谁,但他们为何会出现,为父大概能猜到。”

沈淡墨一脸认真地望着他。

沈默云继续说道:“耗费无数钱财资源布置出这样大的阵仗,却对大局没有干碍,这看起来很滑稽,可之前为父也和你说过,这些山贼绝非普通人。幕后主使拥有这样的实力却依旧做出看似滑稽的决策,显然不是毫无益处地胡来,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很可能便是心中有仇恨。不为搅动风云,只为一己仇怨,如此方能解释,这些山贼如此古怪又反常的举动。”

“幕后主使想要复仇,对象必然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否则以其拥有的实力来看,若仇人是一般官员,只需派出高手刺杀即可。”

“既然刺杀之道行不通,那说明幕后主使的复仇对象要么是修为绝顶的武道高手,要么就是身边护卫力量极其强大,江湖中人根本无法接近。”

“绝顶强者只有一位,那就是开国九公之首的定国公裴元,此后世间再无这等高手。如此说来,这些人想要复仇的对象只能是大梁军中的实权顶尖勋贵。”

听着父亲抽丝剥茧般娓娓道来,沈淡墨极为震撼,山贼一事的部分情报她也看过,想了许久都觉得这件事十分荒诞。

沈默云将手中的那本文卷递过去,轻叹道:“为父查过如今军中这些实权勋贵的所有卷宗,从故纸堆里发现这桩旧案,虽语焉不详,读来却触目惊心。”

沈淡墨神色凝重地起身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永宁元年甲字陆号卷。

翻开一看,她只扫了几眼便神色大变,不可置信道:“爹爹,这卷宗为何能存到现在?”

沈默云脸上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道:“是啊,为父也想不明白,这份十四年前就该彻底销毁的卷宗居然一直完好无损地放在台阁的文库里。”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疲倦,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错置于胸前,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挣扎。

这一刻,他非常希望自己的所有推断都是错的。

良久之后,沈默云轻声叹道:“但愿这些山贼和这桩旧案无关。”

只不过,沈淡墨从父亲的语气中能听出来,这世间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她忽然想起裴越在信中说的话,或许有些事情发生后不再提起才是正确的选择。

否则翻开封面一看,入目便是鲜血淋漓的真相。


站在国公府恢弘大气的正门旁,裴越抬眼看了看温暖的日头,时间大概是上午八点多。

裴城居中而立,他身侧后方是总管家裴永年,再后面则是专门负责接待外客的管事李荣与秦丰,另有一排衣着干净整洁的小厮垂首肃立。

裴越站在裴城的右手边,偶尔回头,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裴永年。

这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肤色白净,身材中等,细眉长眼,略微有些男人女相。身为国公府总管家,此人手中权力颇大,在外行走更可以代表裴戎的脸面,在很多府邸都是座上贵客。裴越看见他,便想起前世一种专门游走于各种势力之间的玲珑人物,长袖善舞,手段高明,喜怒不形于色,比起李荣秦丰之流要高出几个档次。

这位总管家与裴越的目光撞上,也只微微颔首,既没有摆出冷漠的表情,也不露半分亲近之色。

裴越有心试探,忽地冲他露出一个极干净阳光的笑脸。

这有些出乎裴永年的意料,不过中年男人面色沉静,也只目光柔和稍许。

裴越转回头来,没有再画蛇添足,这位总管家只看神色就知道心思如海,不是等闲人物。

第一拨客人来得有些早。

不过待裴越看见六个少年郎登阶而上,心中便已了然。

多半是与定国公府相熟亲近的权贵子弟。

果不其然,裴城迎上前去,大咧咧地笑道:“昨儿我便想着,今天你们若不是第一个来,少不得要去武道堂里练几手。”

当先一个浓眉大眼身着华服的少年笑骂道:“事先说好,我们今天来是讨一杯太夫人的寿酒喝,可不是来帮你干活的,你可别想多了!”

裴城上前朝其胸口擂了一拳,亦笑骂道:“好你个尹疯子,一大早就说些酸话挤兑我,今儿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让你们站在这里迎客?那我定国公府成什么了?父亲不得扒了我的皮。”

另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说道:“说来说去,这京都里还得是你家名望高,我娘昨天就在家里说了,要我早早地来给太夫人磕头,不然就要揍我哩。”

这话说得裴城愈发高兴,佯怒道:“你就说愿意不愿意吧!”

那少年叫屈道:“哪能不愿意?城哥你的老祖宗不就是我的老祖宗?要不我先在这里磕一个?”

裴城笑着搭上他的肩膀,说道:“少作怪,平时就你小子鬼主意多,今儿不许混来。”

最先开口的那个姓尹的少年目光扫过台阶上裴府众人,先是对裴永年颔首示意,接着与裴云打了声招呼,最后视线停留在穿着一身崭新袍子的裴越身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哟,这位有些面生,城哥,是你家新提拔的奴才吗?看着模样还挺周正,只不过年纪小了些,又这般瘦弱,怕是连桶水都提不动吧?”

这六个少年与裴城十分亲近,对定国公府里的事儿也知道得很详细,只看裴越所站的位置,就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裴越的身份。

尹姓少年语气不善,其他少年亦是哄笑不已。

这些人如此作态,一是纨绔习性使然,开口伤人是家常便饭,二则是替自己的好哥们裴城助阵,他们虽然不清楚这几日府内发生的事情,但都是见惯高门大族之内争斗的人精,误以为裴越使了什么手段,敢挑战裴城的权威。

否则区区一庶子,今日这种时候哪有资格站在正门前迎客?

若是将时间提前一个时辰,裴城说不定会觉得很爽,顺势再斥责裴越一番。

然而有了方才门房内那番聊天,将脸面看得十分重要的裴城不禁有些窘迫,但在这个场面下也没法解释许多,只得含混说道:“你们别瞎闹,这是我家老三,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你们不认得也很正常。”

说罢又看着裴越,指着身边少年们依次介绍,同时面上也有些得意。

老三,你不是说我需要班底吗?

瞅瞅,这个阵容强不强?

六个少年分别是齐国公府嫡长子尹道,其父为现袭二等齐云伯尹伟,虽然比裴戎的一等定远伯要逊一筹,然而尹伟却是手握实权的军中大将。另有武定侯府现袭三等武定伯柳广之次子柳贲、临江侯府现袭三等临江伯朱温之长子朱定、永昌侯府现袭三等永昌伯顾章之长子顾宗、锦川侯府现袭三等锦川伯程由之长子程德、南安侯府现袭三等南安伯苏武之三子苏平。

这六人与裴城形成一个十分亲密的小圈子,除了性情相投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们的先祖皆位列开国九公二十七侯之中,天然就容易亲近起来。

百余年时间流逝,这些勋贵之间相互联姻,织就一张紧密又复杂的大网。

在场这些少年,真要论起来,都能找到一些亲戚关系,譬如苏平的祖母乃是顾宗的姑祖母,又比如程德的大姐嫁给了柳贲的大哥。

就算是他们自己,若没有纸笔辅助,恐怕也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亲戚关系。

裴越自然更不可能知道,听着裴城略得意的介绍,他对这些复杂的联姻没有兴趣,因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没有什么方式比联姻更适合这些权贵们加深关系。

他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从裴城口中得知,这六个少年的父亲皆不在京都。

因为他们都是军中的实权将领!

无朝廷调令自然不敢擅离驻地,只能准备好厚礼,让家中子弟早早就来拜寿磕头。

看着被众少年围在中间说笑的裴城,裴越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明悟。

这就是定国公府作为大梁军中第一豪门的底蕴吗?

而且裴越也明白,这只是冰山一角,绝非全貌。

忽觉后背有些汗意。

纵然他心性沉稳,又成熟理智,可陡然来到这个陌生世界,身边生活的皆为他认知中的“古人”,难免会生出些许轻视与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略施手段便搞定柳嬷嬷,几句话又逗弄得裴城飘飘然,若说裴越心中没有一些得意,那其实是自欺欺人。

此时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不说旁个,就是此刻站在后面不动如山的裴永年,对这个世界规则的了解与熟稔,也绝非他这个穿越而来没几天的外人可以相提并论!

明媚的阳光中,身旁这座巍峨的国公府终于露出一丝霸道又强大的气息。

只不过,裴越心里很清楚,这些与自己并无关系,那么自己的路又在哪里?

凭什么才能在这个世界活出一个人样,而不是浑浑噩噩地虚度一生?

按捺下心里的躁动,裴越缓步上前,对众少年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拱手礼,不卑不亢地说道:“裴越见过诸位世兄。”

众人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此处惹事,再加上裴城方才也给了一个台阶,自然不会继续鼓噪。那尹道显然是这个圈子里裴城之外的第二号人物,他淡淡地打量着裴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越哥儿,确实没怎么见过。我也听城哥说过,你很老实,在府上也不作妖,这很好。不过呢,我希望你能做得更好,城哥为人大气直爽,不喜那些阴狠算计,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府上不安分,到时可饶不得你,需让你尝尝尹家长枪的滋味。”

很直白的威胁。

可是在这些少年看来,尹道这番话算是给足了裴越脸面,君不见旁边裴城也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往常若遇到看不惯的人,早就上去抽耳光了,即便当时不方便,过后也会找个机会动手,哪里还需要费这番唇舌?

裴越双眼微眯,摇头道:“尹世兄这番话却是错得有些离谱。”

“好胆!”旁边那身材壮实的柳贲喝道。

尹道抬手阻止,笑容里多了几分冷意:“我倒想听听,哪里错了?”

裴越淡然道:“我不知其他府里是什么境况,只说定国公府内,大哥从未苛待于我,反倒是会让小厮来教导我一些道理,我对大哥亦无半点怨怼之心,何谈阴狠算计?至于二哥,诸位世兄应该也知道,他不理俗事只爱书卷,我亦十分尊重并向往。老祖宗念我们兄友弟恭,又怜我庶子身份,特将城外三千亩良田相赠,只为全这一段兄弟之情。尹世兄方才所言,虽无实指,却暗示我们兄弟心中不睦,更是在否定我家老祖宗的眼光,焉能无错?尹世兄,我说你错得很离谱,可对否?”

且不说众少年愣住,尹道面露尴尬,只见站在后面的裴永年猛然抬头,目光深深地望了裴越瘦削又挺直的后背一眼。

正门前,春风和煦,俱皆无言。

好半晌,裴城才笑着和缓气氛:“道哥儿,我家老三还不错吧?”

尹道无语至极,大哥,我是在替你说话好吗?

不过他也知道裴城就是这般疏阔性格,只能无奈笑着摇摇头,看着裴越说道:“可能是昨儿酒醉未醒,说了些糊涂话,越哥儿言之有理,不过,我对太夫人并无半点不敬之心。”

裴越见好就收,点头道:“这是自然。”

虽然场面上他将尹道逼得低头,可心中对这少年的评价却高了一层。

言语再锋利如刀,终究小道耳,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基础,亦只是空中楼阁。

裴城似乎没有察觉到言笑晏晏之下的暗流涌动,招呼着众少年入府而去。

待众人走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裴云忽地对裴越说道:“三弟好口才。”

裴越微笑道:“二哥过奖,只是从心而发罢了。”

一对小狐狸对视一眼,估计只有他们才能看懂彼此眼神里的含义。




若说前院大厅里那些武人做派是狂风暴雨鼓噪如雷,那么后宅的宴席便是和风细雨,氛围宛若桨声灯影里,一片祥和安宁。

与前院类似,能坐在裴太君这一桌的都是顶尖府邸的诰命夫人,每个人都是盛装打扮,珠光宝气,头上的钗饰随便取一件下来就足够裴越啃上十几年的鸡腿。女人之间的攀比心尤甚,更何况堂内坐着的可谓是大梁除天家之外最尊贵的妇人,在这种场合岂能落了面子,自然是从头到脚尽显富贵尊荣。

李氏身为当家太太,却没有入座,反而是取代了温玉的位置,在裴太君身边用心伺候。

这般作态自然引来那些诰命夫人们好一顿夸赞,都是见惯各种大场面的人物,吉祥话谁不会说?这个来一句“裴夫人在孝道上真没得说,满京都都找不出几个来”,那个说一嘴“还是贵府家风好,太夫人持家有方,晚辈既佩服又羡慕”,说上几百句都不带重样的,不仅让李氏藏不住眼底的喜色,便是裴太君也开怀大笑。

老太太最喜欢这种热闹喜乐场面,然而嘴里却说着:“各位夫人过誉了,我们裴家也只不过是因先祖遗泽深厚,各位世交赏脸,实在担不起这般赞誉。”

得,话题又转到第一代定国公裴元身上,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又顺着裴太君的话头好生恭维了一番那位人杰。

次桌则坐着一群娇小姐们,裴宁身为嫡长女亦在席上作陪。

听着那些诰命夫人们将裴家上下都夸赞了一遍,从先祖裴元到她自己,乃至于裴城裴云,唯独没有提到名声不显的三弟裴越,她心中不禁有些难过。认真说起来,她和裴越见面的次数不多,交谈更是极少,最早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有个三弟,只因是姨娘所出,所以不受母亲待见。

真正让她对裴越另眼相看的是四年前的冬天,那还是仁宣九年,今上尚未改元开平。

那天五岁的裴珏非要缠着她堆雪人,在府中各处寻找积雪,然而国公府的家仆太勤快,处处都清扫得很干净。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小院附近找到大片积雪,裴珏兴高采烈地堆雪人,裴宁却隐隐听到小院中传来呼喝叱骂声。

走近一看,时年十一岁的裴宁便被吓到了。

寒意透骨的严冬,一个小男孩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跪在雪地之上,一个面容刻薄的嬷嬷站在他身侧,手持一根木棍,毫不留情地抽打着男孩的后背。

饶是如此,那男孩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牙,也不敢逃跑。

那是九岁的裴越。

本就性情温婉善良的裴宁哪里受得住这种场景,当即便冲进小院拦下了那个老妇,然后又将裴越拉起来。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备受长辈疼爱,平时所见所闻也是人间第一等风流雅致,裴宁何时见过如怀中小男孩这般凄苦无助的眼神?

哪怕是很多很多年后,裴宁也忘不了那双黑白分明又极绝望惊惧的眸子。

这对年幼的她产生的冲击,旁人实在无法明白,所以往后她才尽力帮助裴越。

然而,她能做的也很有限。

李氏不许她和裴越见面,更不许她替这个三弟说话,所以她只能背着李氏,想法设法地给裴越一些温暖。若非有这位大小姐的暗中关怀,若非是她经常拐弯抹角地在裴太君面前提起这个可怜的三弟,裴越能不能活到现在都很难说。

那日在明月阁里,看见裴越瘦弱又布满伤疤的双臂,她只觉得心里难受,一点也无柳嬷嬷被治罪的喜悦。后来又听说老太太做主将裴越分出去,只有最亲密的丫鬟良言才知道,从来不信佛的大小姐在闺房里念了一晚上佛,只求这漫天神佛能保佑她命运凄苦的三弟一生平安顺遂。

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裴宁听着诰命们夸赞裴家人,却无一人提及裴越,心中有些许难过之外,更有些庆幸。

因为她明白,虽然老太太做主,可自己的母亲不是那种轻易放下的人,没人提还好,真要是有人夸赞三弟,恐怕就算他出府另过,也还是会有些很多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所有人都不知道裴越,让他宁静安稳地活着。

那样该多好。

这时一道有些纤细又熟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太夫人,晚辈曾听外子说,府上几位哥儿都生得极好,性格又惹人喜欢,何不趁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请进来让晚辈们见见?”

裴宁定睛望去,那说话的妇人乃是镇远侯府现袭二等镇远伯常思的正室夫人秦氏,她心中有些奇怪,因为记得以前母亲提过这妇人,貌似关系还不错,她应该对自己几个兄弟的情况比较了解,突然提出这个说法又是为何?

裴太君见多识广,并未被这些诰命们一顿吹捧就找不着北,心中也在思量这妇人的用意,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笑道:“若是只有你们这些长辈在,自然该让他们兄弟进来磕头,但这里还有各府上的小姐们,怕是有些不合适。我那大孙子今年虚岁十七,可不能当小孩看,若是冲撞了她们,老婆子不就成了罪人?”

秦氏尚未开口,又有一诰命凑趣道:“太夫人这话却有些见外了,我们这些人家,当年都是跟着高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先祖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说句通家之好亦不为过,原不必避嫌来着。”

当即便有人跟着说道:“想来是太夫人将这些哥儿调教得极好,早就有了中意的人家,怕我们这些破落户起了截胡的心思,罢罢罢,我们还是多喝几杯再家去吧。”

众人皆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太君却是不好再推辞,那样才是真的得罪人,便对不远处站着的温玉说道:“你去将城哥儿和云哥儿叫来。”

那秦氏连忙说道:“太夫人,府上不是还有位三公子么?莫非今日不在府里?”

这话说得就有些恶毒了,老太太过六十大寿,你一个没成年的孙子还在外面乱跑?

世道苛刻人心险恶,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裴越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裴太君心中大概明白过来,看着秦氏姣好的面容,心底泛起一阵腻味,面上微笑道:“那孩子没怎么见过人,胆子也小,在你们这些长辈面前怕是话都说不出来,不过既然你们也想见见,温玉,也将越哥儿叫来。”

温玉心中也有些担忧,离去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从李氏身上掠过。

这位当家太太到底想做什么?

裴宁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她看着秦氏,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脑海中忽然有一道惊雷炸响。

她隐隐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母亲十分了解,她感觉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裴宁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丫鬟良言,以目视之,待良言走到自己身边后,在她耳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话。

良言先是一愣,随即恢复正常,趁大多人都在看着裴太君,便悄悄离开了定安堂。


定国公府,清风苑。

良言走进里间,望着窗前少女清瘦的背影:“小姐,何苦这么劳累,眼下才八月底,还有十来天呢。”

裴宁闻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揉揉有些酸胀的肩膀,那双宁静的眸子里泛起些许愁绪,轻轻叹了一声。

“小姐,为何叹气?”

裴宁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我想去一趟绿柳庄,但爹爹和娘亲肯定不会同意。”

良言望着裴宁放在桌上快要做好的长衫,斟酌着说道:“小姐,三少爷终究和大少爷二少爷不同,老爷太太都不喜欢他。

小姐若是拧着来,怕是有些不妥呢。”

裴宁微微摇头道:“有甚么不同?都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良言苦笑几声,其实大小姐一直以来都是表里如一。

之所以对裴越显得亲近些,完全是因为府内其他人过于冷漠,反倒将她衬得有些特殊。

大小姐性情温柔实在,这是优点,但未免有些时候就比较固执。

譬如她明知道父母不喜裴越,却从未想过和已经出府的三弟划清界限。

这些话良言不敢说,她只好婉言劝道:“小姐这不是准备好礼物了吗?

等过些天三少爷生辰的时候,让人提前送去,他肯定会很高兴。

而且三少爷极明事理,小姐不方便出城,他心里自然明白。”

裴宁静静地坐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坚定:“你将这件衣服收好,然后把屋子收拾一下,燃过香后把鼎罩上。”

良言心中一紧,勉强笑道:“婢子记下了,小姐要出去么?”

裴宁起身说道:“我去给母亲请安。”

良言忙道:“小姐,婢子……”

裴宁打断了她的话头,“我自己去便是,你不用跟着。”

来到屋外,又有两个贴身丫鬟迎上来,裴宁同样嘱咐她们不要跟来,至于苑内那些小丫头子和粗使婆子们,原就没有跟在她身边的资格。

自清风苑出来,朝西南方向经过裴氏宗祠,然后绕过定鼎堂,东边这一套宽敞的院落便是裴戎和李氏的住处。

门口站着两个小丫头子,看见裴宁马上笑容满面地行礼,裴宁态度温和地问道:“母亲可在院中?”

小丫头点头道:“回大小姐,太太在家呢。”

裴宁便道:“不必通传了,我自己进去。”

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碎银子,赏给两人,小丫头喜笑颜开地接过。

缓步走入院中,穿过前院,来到李氏的住处外,裴宁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静了。

李氏身为当家主母,每日里杂事繁多,不时就有管家媳妇来向她回话,这院中更是丫鬟婆子众多,往日虽谈不上喧闹,可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安静。裴宁在小院门口看见两个婆子,对方原本想要入内通传,被她阻止之后也没坚持,只笑着说老爷在和太太谈事。

裴宁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正堂是一排五间大房子,中间门上挂着一卷门帘。

裴宁正要掀起门帘,忽然听到左边屋里传来李氏的声音:“老爷,那个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裴戎冷哼道:“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不听,回趟娘家也不让我省心。子均那孩子就是因为你说了几句不痛快的话,这才跑去找那个小畜生,想要帮你这个亲姑姑出口气,结果吃了一个闷亏,差点还被人打了。”

听到这两句话,裴宁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面色无比复杂,双唇紧紧抿着,轻手轻脚地走到左面关着的窗户旁边。

屋内李氏恨恨道:“那个忤逆不孝没有人伦的畜生,合该被天打雷劈!”

裴戎不耐烦地道:“说这些话做甚么?你莫要忘了,你是他的嫡母,就算他不是我的种,大义名分却不能丢,否则旁人如何看待我们裴家?”

听到这句话,屋外的裴宁身躯猛然一阵摇晃,险些就站立不住。

她面色陡然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伸出手扶着墙壁,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原来竟是这样!

三弟他……他竟然不是父亲的儿子?

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是父亲的儿子,却还是从小就生活在府中?如果父亲不愿意的话,谁又能强迫他收留一个孩子?如果父亲愿意的话,为何要这样对待三弟?

数不清的疑问瞬间挤满裴宁的脑海,让她头疼欲裂。

虽然她很希望这是自己听错了,可只要想一想过往的事情,所有的谜团就有了答案。

父亲对他态度冷淡严厉,母亲对他百般苛待,甚至默许那个柳嬷嬷欺侮三弟,大冬天的就让他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用棍子抽打他的后背。嫡庶有别的道理,裴宁自然也听说过,但自从仁宣九年的冬天从柳嬷嬷棍下救出裴越后,少女一直都想弄清楚一件事,是不是所有世家大族的庶子都是这般命运凄惨?

因与沈淡墨关系亲密,也信任对方,裴宁曾婉转地问过这件事,当时沈淡墨只说庶子虽身份低微,但终究是家主血脉,纵然主母不喜,也不会过于苛刻。

此时裴宁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母亲的手段会那样狠毒,不止一次想要毁了裴越。

因为三弟他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儿子!

这时又听到屋内的裴戎漠然地说道:“母亲对那小畜生倒是好得很,连父亲当初最信重的谋士都请了过去,专门在庄子上保护那小畜生,所以子均那孩子才吃了大亏。”

李氏沉声道:“老爷,难道就拿他没办法?”

裴戎冷笑道:“你急甚么?早就跟你说过,这种事不能亲自动手,否则落人话柄!你当我愿意给人养儿子?何况还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若非……哼!他一日在府中,我就一日不能动手,毕竟母亲看着,我总不能让她老人家伤心难过。之前母亲让他出府另过的时候,我为何不反对?只有他主动离了这里,若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能怪到我头上?”

李氏道:“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哪里及得上老爷英明,只是老爷也说,母亲请了那位高人在旁边照看着,又有谁能动得了他?”

裴戎得意地笑道:“想要将那位席先生调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氏忙问道:“老爷有了对策?”

裴戎迟疑片刻,淡淡道:“这件事你不要问了,也不要派人去那庄子上,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等着吧,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屋外裴宁听着这些极为绝情的话,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而后脚步极轻地往外走了十来步,深深地呼吸几次,确定自己脸上没有异常之后,这才如平时一般迈开脚步。

果然,她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屋内李氏略有些怒意地问道:“外面是谁?”

裴宁像平时一般温婉地说道:“母亲,女儿有事找你。”

“进来吧,你爹爹也在。”李氏放松地说道。

裴宁进入屋中,先是朝两人行礼,一如平常,而后随便挑了一件琐事说了起来,原本想要恳请李氏准许她去一趟城外绿柳庄的念头被她深深藏在心底。

裴戎与李氏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说完正事后又聊了一回闲话,裴宁便极乖巧地起身告辞。

离开这座她最熟悉和亲近的院落后,裴宁神色悲凉,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原来三弟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可父母仍不肯放过他,他能躲得过去吗?将来他知道这些事之后,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姐姐?就算他愿意认,可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两边势同水火说不定还会成为生死敌人,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八月末的阳光依旧炙热,少女却觉得置身于冰窟之中,身心皆寒。

方才在父母跟前她拼命压制着心绪,如今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满面凄苦之色。

不知过去多久,远处忽然传来良言的喊声:“小姐!小姐!”

裴宁宛如一尊石像,静静地站在水池边,没有任何反应。

良言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走到近前一看差点吓掉了魂,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裴宁神色木然,并不答话。

良言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裴宁的神态就像万年寒冰,看起来实在有些唬人。

良言焦急地说道:“小姐,婢子想到了,就算小姐不能去城外,可三少爷生辰那天他肯定要回府给老太太磕头,到那时小姐就可以当面将礼物给三少爷,小姐,你不要想不开啊!”

裴宁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然跳动。

老祖宗还在!

既然父亲也说老祖宗对三弟不同,那她肯定不愿意看到父子成仇的局面,事情还有转机。

一念及此,她看着良言说道:“我只是想事情入了迷,你这丫头又是发什么疯?什么死呀活呀的,净知道胡说。”

良言愣住了,破涕为笑道:“是了,肯定是婢子太着急,所以看花了眼。小姐呀,你没事就好。”

裴宁心中感动,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问道:“这么着急忙慌地找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良言这才想起正事,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道:“沈家姑娘和谷家小姐都下了帖子,说是明日午后来找小姐呢。”

“嗯?”裴宁一脸不解。

沈淡墨来找她不奇怪,两人本就关系亲密,登门相见实属平常。

可是谷家小姐……谷蓁跟自己并不熟络,往常也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

而且两人好像跟约好一般,这未免太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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