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孟婆李莎的女频言情小说《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全局》,由网络作家“李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三人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陈梁内心不禁有些欢喜,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个能懂自己的人了。被打发到这荒凉的地方,本以为只能寂寞到战死的那一刻,却没想到断崖前面还有路,能遇到萧岩这般胜似知己的主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相见恨晚的忧伤弥漫胸间,萧岩看着陈梁,微微笑起来。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三人盘腿围坐在陈梁的营帐里。陈梁提起茶壶,向着杯中悠悠注水。萧岩嗅了鼻,贪图那好茶的香气。萧岩只能闻到那份清香,可孟婆不同,她是实实在在能品味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想着回了冥府就喝不到如此好茶了,为了避嫌男女之别,她总是隔三岔五就拉着萧岩一起来陈梁营帐之中讨茶喝。萧岩也乐意陪伴,每每孟婆一说要去陈梁那里,他也觉得甚好,两人皆与陈梁交谈甚欢。去了之后,畅谈一番,陈...
《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全局》精彩片段
三人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陈梁内心不禁有些欢喜,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个能懂自己的人了。被打发到这荒凉的地方,本以为只能寂寞到战死的那一刻,却没想到断崖前面还有路,能遇到萧岩这般胜似知己的主帅。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相见恨晚的忧伤弥漫胸间,萧岩看着陈梁,微微笑起来。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三人盘腿围坐在陈梁的营帐里。
陈梁提起茶壶,向着杯中悠悠注水。萧岩嗅了鼻,贪图那好茶的香气。萧岩只能闻到那份清香,可孟婆不同,她是实实在在能品味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想着回了冥府就喝不到如此好茶了,为了避嫌男女之别,她总是隔三岔五就拉着萧岩一起来陈梁营帐之中讨茶喝。
萧岩也乐意陪伴,每每孟婆一说要去陈梁那里,他也觉得甚好,两人皆与陈梁交谈甚欢。
去了之后,畅谈一番,陈梁便沏好了茶,给每人端了一杯,关切道:“小心烫。”
这次,萧岩喝了口茶,问道:“贤弟,如何看当今朝廷朝政?”
陈梁语重心长地回答道:“新帝即位,朝廷中基本都是老臣,他们把持大权,由于先帝在位时杀戮太过,所以老臣们忧心新帝,不知他的心性如何,所以不敢放权。如此,常会导致政令不通。”
“再者,世家多彼此勾连,哪个士大夫家中不是百来口人。若是新帝眼馋他们的财富、他们的地位,放弃了权利,就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他们不敢放手。因此,如今青年才俊常常不得重用,朝廷上多是先帝时期的老臣,新帝在朝廷上受到限制,就想把抱负全施展在这战场之上。唉,能够大一统自然是好的,但是不惜一切代价后却不知道这付出代价的意义是什么呢?想来,代价就是普通百姓民众、也是你我这般无奈来此的兵士的性命了。”说到此处,陈梁幽幽叹道:“战争已经快要耗尽我们国家的财力了。”
萧岩盯着陈梁的眼睛,又不时低下头,听到后面握成拳头的手散开,又握紧,心里暗自叹息:家学渊源深厚,智谋一等;武功又高超,亦懂行兵打仗。抬头看朝廷,指上观纹,历历可数,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可惜了,如此人物,当年他父亲的事情是否有隐情?
提及如今朝廷上的局势,萧岩又询问道:“贤弟若是朝廷命官,让你挑选年轻才俊,你要如何挑选呢?”
“如若是我,则以观察人为主,以九点观其行为举止。其一:远使之而观其忠。其二:近使之而观其敬。其三:烦使之而观其能。其四:猝然问焉而观其知。其五: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其六: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其七:告之以危而观其节。其八:醉之以酒而观其则。其九:杂之以处而观其色。”陈梁整理衣帽,正色道。
看着两个大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自猜暗语,时不时地还要微笑,一旁的孟婆甚感无聊。她撇嘴心想,两个大男人果然聊不出什么有意思的内容,不如她来另起个有趣的话题吧,于是便问道:“陈大哥,你在京城还有亲人吗?房子还在吗?”
见一旁安静的孟婆忽然出声,二人愣了一愣,陈梁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他垂下眼,低声回答:“父母早逝,京城之中只有叔叔一家在西门侧居住,二老在世的时候是买了一点房产,现在,倒是还在……”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了。
孟婆正奇怪这陈梁说话声音怎么越来越小,遂不解地扭头看了萧岩一眼。只见萧岩无可奈何地盯着自己,继而又长叹一声道:“真是孟婆啊,哪有未嫁的女子这般问的。”
这话说完,他又怕陈梁会疑惑孟婆的身份,便赶忙岔开话,问道:“义妹是想在京城独自买个小宅院吗?到时为兄替你挑选就好,你人生地不熟,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
还没等孟婆回答,陈梁就一脸真诚地说:“萧兄提议甚好。待我回京后,若是孟姑娘要寻个幽静古朴的宅子住,陈某倒是可以给点布置的参考。”
孟婆忽然想,就算回了京城也肯定赖在萧府,里面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干吗要费事自己寻个宅院,况且萧岩也不剩下多少时日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陈大哥,有何建议?”
陈梁起身,背着双手,绕着营帐边走边道:“东植桃杨,南植梅枣,西栽槐榆,北栽杏李,大吉大利。壬子癸丑方种桃树,寅甲卯乙方种柏树,丙午丁未方宜栽杨柳树,申庚酉辛方宜栽石榴树。桃株向门,荫庇后嗣;门前有槐,荣贵丰财;竹木四畔,家足衣禄;高树般齐,早步云梯;大树直冲大门,宅门大凶;房前不种柳,屋后不栽桑;四畔竹木青翠,财运好;庭心种木多闲困,树植庭心主祸殃。”
孟婆听得目瞪口呆,着实佩服。她心想这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什么时候阳寿尽了,千万别让他投胎,留他在冥府做冥帝和墨的文书该多好啊。想到此处,不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陈梁上下打量,看得陈梁窘迫地别开了脸去。
好在一旁的萧岩捏捏喉咙,故作嗓子不舒服之态,轻咳了几声,才把孟婆惊得回过神来。
孟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陈大哥,如此才情,放在荒凉的边关,要是待在冥……明君左右一展才华多好。”
“言重了。识得些皮毛而已,不堪重用。”陈梁谦虚地摇摇头,又道,“父亲仙逝过早,我的才能不及他十之一二。”
“陈大哥,你不要过谦,倘若你这学识若只是皮毛,那我岂不是只是个毛渣了?”孟婆嬉笑着打趣道。
在一旁喝茶的陈梁差点一口茶喷了出去,用手捶捶胸口,好生努力才咽了下去,说:“孟姑娘真会说笑。”
萧岩看得孟婆如此一本正经,心中暗道,他们俩还真是一个装傻、一个真傻啊。有这样的两人在军中,他也不算寂寞。
只不过,眼下陷入了“你不敢问,我不敢答,更不知下面该说什么”的场面,萧岩便扭头问孟婆:“义妹也是有才学之人,不必自谦,你懂的,我与陈梁都不知呢,就像上次的五道轮回一样,还有吗?”
孟婆听他问起冥府之事,心中不由一喜,既然想听,便再说点他们不知道的也行。她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正色道:“好,现在就给你们说说。”
“地府有副对联,上联云: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下联云: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横批:你可来了。”
萧岩这回着实被茶水呛到了,边咳边想,自己干吗要夸她有才学呢,真是有眼无珠。
陈梁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他看见萧岩被茶水呛到,赶忙给萧岩拍着后背顺顺气,然后又一脸敬佩地对着孟婆说;“孟姑娘果然见多识广,陈梁读书虽不算少,但确实未在哪本典籍之中看到这地府对联。”
孟婆一见萧岩那模样便又知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一下,道:“都是在不入流的杂书上看到的,算不上什么稀罕事”。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直嘀咕:哼,萧岩,等你阳寿尽了,就能看到我方才说的那些,你自然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上元佳节过后,万事归于正途。
“主帅,接下来有何安排?”营帐之内,杨宗明大声请教道,李三思在一旁附和。
军队养精蓄锐已达到了最佳状态,杨宗明是武将之心,李三思则是上次立功未果,心有不甘。急于立功的将领们早已按捺不住,想在新帝到来之前立一大功。
萧岩伸出长臂在空中挥了一下,示意众人安静:“我已做安排,各位放心,此次定能一举破敌,届时,都有各位的份。”
众将士皆红了眼,纷纷围了上来,等待萧岩新的指令。
萧岩一边在地图上指点描画,一边在将领面前分配工作,整体作战计划都传递给了每一个人,各人都知道了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
太阳落下,银月上升。
夜幕降临后,营帐里茶香萦绕,萧岩、陈梁相对而坐,两只素日里拿刀枪剑戟,满是茧皮的手,正执棋子,快速地你一枚我一枚,在四方棋盘上杀得火热。
孟婆素手执着一个空了的茶杯,双眼紧观战局,发现局面不利于萧岩,她嘴唇微抿,脸上露出急切的表情。见萧岩手中黑子即将落下,她急的“哎”了一声,朱唇微启,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见萧岩嘴前竖起食指,示意她要安静。
萧岩淡淡地对她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孟婆忙闭起嘴,把话咽了回去。
厮杀还在继续,茶香一直未散。
“又是平局呀。”孟婆笑颜如花道,“这是棋逢对手了。”
“贤弟的确厉害,短短几日而已,棋艺实在是精进不少,且局势光明磊落,挥洒自如。都说观棋若观人,如此看来,将来定是将相之才,国之栋梁。”看着棋盘上针锋相对的棋子,萧岩倍感欣慰道。
“萧兄谬赞,我自愧不如。萧兄纵横捭阖,气势恢宏,下子堂堂正正,以后定能成为国之柱石,是安邦立国之将才。你我兄弟齐心,定保国泰民安。”陈梁所言皆是真心实意,可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足数月便要魂归忘川的鬼魂了。
“贤弟持有一颗赤子之心,纯净通透,值得钦佩。”萧岩低首赞许道。
“萧兄难道不是吗?”陈梁反问。
两个人相视而笑。
“来此一世,兄弟在侧,又认了义妹,在战场轰轰烈烈征伐了一生,实在没有什么遗憾了。”萧岩并未露出沮丧之意,而是欣然接受了自己将来的命运。陈梁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逝去,即将连往生都没有的人。
“人世复杂,好好居于一处,可以得到清闲。”孟婆默默低头,轻叹着安慰道。虽知道萧岩已经看开了,孟婆不免心绪复杂,可她很快便意识道:“怎么又聊到生死了,我们谈点其他的吧,萧岩你来说说今日战术吧。”
“今日战术如此一局棋,等着内奸上钩。之前在放孔明灯的时候,我与陈梁就有猜想,内奸是不是通过类似孔明灯的方式将我军情报传出去的,便做了此局。”萧岩说道,“上次没等你就把孔明灯放出也是此原因。”
“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会真的生气?”孟婆释然道,“要是生你的气,我岂不是早早就被你给气死了?”
萧岩笑一笑道:“自是谢过义妹大人大量。”
“别贫嘴了。”说着,孟婆递过去一杯香茶,道,“给你杯茶,润润嗓子,继续说正事。此处一到秋冬时节,自是北风居多,敌军又处在我军的北方,所以即使内奸用这种方法,那情报也是越飘越远呀,这很难成功。”
“也正是因此我们才不会怀疑。”陈梁补充道,“内奸便是利用我们这份不疑。”
“此言何意?”孟婆问。
萧岩则是说:“虽然北风多,但是也有一种能逆风飞翔的拳头大的灰色小鸟。风越大,它飞得越有力,还可以在午夜飞行,而且这种鸟可以驯化,记路线,认主人。”
“真有这样神奇的鸟?”自觉做了百年孟婆,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没想到来了次人世间,发现了太多自己不知道的新奇之事。
陈梁笑着点头道:“当然有,北方苦寒,生物多有奇特之处。就像狼在暗夜里能视物一般,皆是生存所需。”
“就像人一样吧,你们不都在世上修炼出了多副面具吗?”孟婆反驳道,似有所指。
萧岩和陈梁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对,所言有理。”
“既然如此,那今晚要行动吗?”孟婆的话打断了他们的笑声。
“对。”两人目光坚定。
孟婆摩拳擦掌,想起上次的那个故事,现在还心有戚戚,只道:“离着午夜还有几个时辰,要不再讲个故事,这漫漫长夜,太过无趣。”
“无聊吗?我觉得还好。”死亡以后,没了束缚,萧岩感觉一直以来的重压都没了,学会了和自己和解,懂得了享受最后的生活,珍惜难得的友谊,越来越能寻回当初那个意气风发、不受束缚的英雄少年。
孟婆懒得理萧岩,转而对陈梁说:“陈大哥,要不你来说个传奇浪漫的故事吧。”
之前听故事只是为了打发在奈何桥无聊的时光,但是相处这么久,而今这一切都成了孟婆的一种习惯。
“我在这守了多年,看多了血淋淋的现实,早就不知繁华滋味,哪里还有什么传奇浪漫故事。”陈梁有些难为情。
“新帝不识才,竟把你这般人才放在这鬼地方,他真是不懂战争是国家的大事,不能轻易开启,陈大哥也是蛮坎坷的。”孟婆思及陈梁的过去,不由地打抱不平起来。
萧岩曾说:陈梁父亲受职于钦天监,因向先帝进言太子一事,惹怒君王,当场被下了狱,郁郁而终。他的儿子,也就是陈梁受到迁怒,发配至边关,镇守疆界。可惜陈梁有才能,多次挣扎才挣得一番功业。
陈梁但笑不语。多年的边关生活磨炼了他,同时也沉淀了他,如今的陈梁,恰若一块美玉,洁白无瑕。虽历风霜,却丝毫不染,在时光的打磨下,变得温润儒雅。
“陈大哥在这边远之地,没有过几段奇缘吗?”这么传奇色彩的人,怎么会没有故事呢?别说孟婆不相信,任凭是谁都不会信的。
“军中生活,十年如一日,大战、休战、再次大战,皆是这些寻常轮回,哪有什么奇遇?”陈梁先是摇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忽然道,“不过,我被发配来此的路上,倒有一番机遇。”
少年陈梁,才华横溢,天性好动,意气风发,觉得天高海阔,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当时京城除了柳嫣与萧岩男才女貌的爱情故事,还有陈梁这个少年才子的故事。陈梁五岁写诗,十岁占星,又天资聪颖,十五岁便在考试中拔得头筹,先帝都赞叹不已。他一举成了最年轻的状元郎,城中少年皆艳羡,他走到哪都处处受恭维。京城尚在闺中的女儿们中有一句话最能概括:最羡萧柳盟,但念陈家郎。可见他当时在京城中的地位,自是举足轻重。
但就在最桀骜的年纪,最怕失去的时候,父亲遭受牢狱之灾,父死家散,悲欢离合,原本众人艳羡的生活在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他自己也被驱逐入边关。过往的荣誉皆如云烟,陈梁跌入尘埃之中。一个书生,被发配边疆苦寒之地,这一切,想起来都是何等凄凉!
虽然他与萧岩同住京城,但两人却并不相识,一个专文,一个擅武,凑不到一起去。陈梁到后,萧岩三年后才来到边地的军营,但他来此之时,陈梁已经做到校尉,还保持着曾经的骄傲,不过锋芒不再刺眼,而是更加温和,所以萧岩也不知道陈梁的过去,只是知道这是一个温润的男子,智谋超人。
后来,萧岩又常与安几道喝酒,军务繁忙,萧岩既要适应边地生活,又要钻研兵法战略,打算建功立业后,回到都城迎娶柳嫣;而陈梁儒将风范,遗世独立,萧岩那时自觉武将粗鲁,结交之心便不了了之。
“我来此处的路上,因心思郁结,便生了一场大病,同行役官皆不怀希望,想把我留下,让我自生自灭。”陈梁轻笑,倒是不以为然的语气,仿佛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然而天不亡我,有一位过路的青衣老道长看到了钟馗庙中奄奄一息的我,舍我一粒丹药,还精心照顾我几日,救了我的命。”陈梁说到这里,嘴角含笑,满怀感激。
“老道长青衣骑牛,拂尘生莲,素冠竖簪,飘然而来,悄然而去,不留姓名,恰若老军医,是渡世修心之人。此后我便褪了浮躁与悲伤,还了真心。”
萧岩听后,沉声问道:“那老道长左手有何异常之处?”
陈梁眼神一顿,道:“确有异常,老道长左手手背上有块自然而生的深红色胎记,案似太极。莫非……萧兄认识他?”
“那是终南山张老道长。”萧岩点点头,感叹道,“那时老道长应该是云游四方之时遇到了贤弟,也正是机缘使然啊。”
孟婆好奇地问道:“我曾听人提起,所有的胎记都有它出现的因由,会是前尘,或是未来,有着某种神秘的使命。许是那张老道长自小手上便有这胎记,和道教有前尘,所以家人送他去修道了吧。我曾遇到一个开赌坊的人,他就说他胸口自小就长了个如铜钱般的胎记,和钱有关系,那时我还认真地查了查,确有此事。”
萧岩一听,忍俊不禁,心想这是什么说法啊,于是便诘难孟婆一番:“那义妹认为我左后肩的苍虎般的胎记是何意呢?”
孟婆一怔,萧岩身上有如此奇怪的胎记吗?她怎么没印象?想来她穿着那皮囊也好些日子,早就都看光了,从来没看见啊。等等,左后肩!她是看不见背部的。且说又不是自己的身躯,洗澡自然也是糊弄一下,再说男女有别,她哪里会没羞没臊地去把他前前后后仔细看个遍呢?
而此时,旁边的陈梁好奇地问道:“与我们看看可好?”
萧岩倒也大方,闻言露出左肩,陈梁和孟婆看去真有个暗红色的胎记,其形状确实如猛虎下山。在人身上还能出现如此特殊的胎记,两人不住吸气。
而后,萧岩整理好衣装,故作认真地问道:“义妹,你见识广博,能否为愚兄解释一下,我这胎记为何意?”
孟婆眼睛一转,自是有一套说辞用来打发他道:“你这胎记甚好理解,就是爱吃肉嘛。你想那老虎不吃青菜、水果、点心,挑食得很,只吃肉的人就像你这般。”
萧岩知道孟婆打趣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瞎说的孟婆,也不在意,反而是又向陈梁讨了杯清茶。
“既然如此,待我们打完此仗,同去拜访张老道长如何?”陈梁嘴角高挂,笑得灿如晨曦,墨目如星辰,好像营帐里都温暖许久了。
“这场战争打赢了,还会有新的战争,新帝即位,征伐之心不止,战争就不会结束。”
萧岩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凉薄至极。萧岩似乎做了某种决定,陈梁猜测这可能是个危险的决定,不禁背脊僵硬。
是的,孩子……
陈梁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是父亲浑厚威严的声音。
“兄长,我父亲那事情有隐情,今日迫不得已,我且说与你听。军中众人皆以为我父亲犯了过错,其实我父亲当初是因为反对立嫡长子为太子。”
此话一出,实在是语出惊人,着实令孟婆和萧岩都震惊不已。太子之位,尊贵不已,陈父居然胆敢插手?
陈梁轻轻吐息,继续沉声道出:“按父亲手案所记,他观察星象十年有余,按星象排列,推算出嫡长子为破军星下凡,杀气戾气太重。太子继位之后,定然民不聊生,百业凋零,百姓流离失所,战乱不休……禀告之后,先帝大骇,但只言过几年再说。”
陈梁说到这里,萧岩端起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听见他接着说下去:“先帝杀业也是太重,明明已然投降的俘虏,却因为担心粮食不足,背信弃义将投降的士兵全部坑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先帝至死都只有三个皇子,二子痴儿,第三子虽然知书达礼,却身体羸弱,且手指略有残疾。太子之位,先帝思索许久,认为只有嫡子最为合适,加上二人年轻时心性最像,所以嫡子深受宠爱与器重,我父所言,便被忽视。”
“想来新帝还是东宫时,就城府极深。暗地里在朝中结党营私,拉拢官员,形成太子党,又在先帝身边安插耳目。他得知我父亲向先帝言明他是破军星降世,将来若称帝,定然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便经常建议立三皇子为太子,那样才可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稳固,四海之内无战事。手下报告他先帝当时并未采纳,但是脸上露出了忧虑之色。”
“另一边,从那时起新帝便派人排挤父亲,陷害父亲,但父亲为官多年,也得先帝信任,未曾苛责。”
“后来,太子构陷父亲,利用职务之便,行巫蛊之术,妄图加害于他,企图动摇国本。只因先帝年轻时曾因一次巫蛊之事,差点丧命,便严禁巫蛊,所以新帝用此计谋,杀人诛心,一举刺痛先帝。巫蛊之事,证人、证物皆齐备,由不得半点分辩。”
“听闻此事,先帝自是勃然大怒,便在一气之下将父亲关进了大牢。父亲不堪受辱,最终抑郁而亡。死后,父亲只能破席裹身,在乱葬岗埋名,家母与父亲感情至深,不忍父亲独自离去,便也一道共赴黄泉。可惜了,我父亲一生算无出错,但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一件太子之案,一件父母身死的凄惨过去,陈梁缓缓道来,言辞毫不激烈,反而十足平淡,似是说一件旁人的往事。只是他微微握紧的双拳,显露了他心中的愤慨。
此刻的孟婆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恍惚间听到萧岩说道:“或许,我们要在新帝到来之前打完这场仗了。”他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万万不可。”陈梁忙劝萧岩,“新帝此战正是为自己建立功勋才发起的,要是在新帝到来之前就把仗打完了,你可想过后果?”
“我自是会身首异处。”萧岩冷静地道,“可是贤弟,若此战继续打下去,受苦的是百姓,受累的是战士。新帝初次出战便胜了,只会加重他的好胜之心,贪得无厌,不断索取;若此战败了,功业难成,新帝不会休养生息,反而还会发起别的战争,直到在他手上建立新的功勋,这是没有两全之法的。但是此次迫在眉睫之祸,便是新帝下了屠杀之令。”
陈梁欲言又止,萧岩却孤注一掷道:“我知道贤弟为我着想,此心望贤弟能懂。”
孟婆则是在一旁淡淡道:“我义兄既然说了出来,便一定会去做,与其劝解,不如帮他想想如何做得更好。”
茶香浓郁,三人都在等待午夜的降临。
完成了与萧岩的交易后,孟婆只身去了冥府府邸,留下牛头在原地看管萧岩。
冥府府邸的建筑基调以黑金两色为主,辅以白色门墙。朱红色大门两侧的鬼差与孟婆也都相熟,彼此之间点头示意,便让孟婆进入了冥府。
大门两侧是蜿蜒冗长的游廊,当中则是穿堂,穿堂前放置了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转过插屏便能看见样式别致的庭院,风格是流线型的,砖瓦缀以珠玉,恰如江南园林般精美秀丽,若不是庭院墙壁上绘着阴寒的冥府图案,恍惚之间还真令人有置身苏杭之地的错觉。
这是冥帝和墨的居所,也是他平日处理公务之处,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庭院,迈过九重石阶,两侧如长明灯般的火焰跳跃着灼灼赤红。大殿之内正是幽冥正殿,石墨黑的巨柱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幽光,内壁金顶上面绘着的是山海经中各色珍奇异兽的图腾,色彩斑斓绚丽。
这般时候,冥帝和墨正捧着手中的书卷细读,忽觉有人来了,一眼便看见孟婆神情凝重地徐徐走来,他自是颇为讶异,然而这份惊讶不过是转瞬即逝,似是对世间万物都已波澜不惊。他缓缓地放下手中书籍,静默地看着她。
孟婆记得自己初入冥府时,看到的都是如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等狰狞古怪的鬼差,遂由此推想,猜测冥帝大约也是个九头妖怪的模样。日后见到本尊,才知晓他是个面如冠玉、清俊如画的男子。长眉若柳、姿容照人,鬓发如墨,头戴束发白玉绾,身着黑金锦云衣,腰间系着赤金与银丝编织而成的精致玉带,上面绣着一层红底暗色的碧海波纹。肌肤细腻胜似女子,竟仿若有隐隐光泽流动于面部轮廓上,整张脸有如精雕细琢那般棱角分明,一双看尽世间天机的眼眸里闪着琉璃似的璀璨华光,着实有一种凌驾于三界之上的惊艳。
孟婆朝他行了揖礼,随即将与萧岩交易一事禀明。冥帝听了她的一番话,面色不改,依旧是略显清冷的云淡风轻,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难怪牛头马面都说冥帝恩威难测。半晌过去,他凝神淡然道:“好,既是你的缘分,便交由你亲自去办吧。这一年光景,我会让值守藏经阁的招弟去替你,你办完此事后必要速速归来,记住,切莫干涉人世的自然因果。”
孟婆闻言,微微一愣。她未料到冥帝答应得如此干脆。
只见和墨托出一物,交给孟婆。
此物孟婆之前已经瞧见过许多次,正是冥帝和墨的生死簿。
但这并非她可过问之事,只能先道了声谢,便领命出了冥府府邸。
回奈何桥时,孟婆想起冥帝刚刚让值守藏经阁的招弟去替代她一年,心里有些隐忧。招弟行事粗鲁、无甚谋略,不知和墨为何会委派此人前往。但这并非她能过问之事,况且有人损其福报交予自己,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其余事务也只能先暂且搁置了。
而说起招弟,一听这名字便知是个可怜人。想来她生前投胎在边境的小村庄里,父母家中贫寒至极,只能靠区区几亩田来讨生活,偶尔在市集摆个小摊,卖点土货换得寥寥钱两,尚不够一日三餐。她的父母自成婚后便一直期盼生个男孩,以将香火延续下去。哪知千念万念,盼来了的竟是个女儿,这暂且不说,更令她父母愁苦不堪的是,这招弟一出生脸上左眼周围便长了个暗红色的胎记,足有鸡蛋那般大小。这番模样,别说是挑个好人家,怕是连嫁也嫁不出去。
却说在她之后,父母又相继生了二妹来弟、三妹想弟、四妹盼弟,到第五个上头,终于生了个儿子。如今家中有四个女儿,一个独子,哪怕是家境贫寒,亦视若珍宝。招弟最大,自小便要多受一些苦楚折磨。遂六岁起便给家人们洗衣做饭兼照顾弟妹。弟弟年纪大些后,她又要背着弟弟蹚水过河翻山,去隔壁村念私塾。
这一背就是六年,刮风下雨皆不能阻断。直到小弟已经高过长姐招弟一尺,才没好意思继续让长姐背着去私塾。
招弟自小对自己样貌自卑,加上总是下地做农活,便一直穿着粗布衣裳,样貌要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此后她除了下田做活,还要一直帮父母去市集摆摊卖货,言行举止如粗犷野汉一般直爽豪迈,嗓门尤大,总是会盖过在市集上其他人家的吆喝。
但是家中五个孩子却属招弟个头最矮,大约是她正在生长发育之时,每日负重背着弟弟在家与私塾之间往返,久而久之,骨架都有些变形。
又过了几年,二妹、三妹、四妹都嫁了人,最后连幼弟也已成家了,却唯独没人向她提亲。招弟面上那块暗红色胎记,随着年纪也越变越大,她也渐渐晓事,懂得美丑,平日出门,都拿白粗布遮着脸,恐他人瞧着会心生厌恶。
但年长的女儿长期在家中逗留,也不是长久之计。父母整日哀叹不已,招弟自己心中也渐渐绝望起来。所幸在两年后,五十里外村落里有人托媒婆来提亲,给招弟说一个年纪相当又不曾婚配的男子,不仅不要任何陪嫁,男方还能给几口袋粮食做聘礼。
那男子父母早亡,家中贫困。可最为不尽人意的是,他自小脚上有些残疾,是个瘸子。勉强走路是可以的,倒也不会影响下地干农活。人亦老实本分,还认识些字,算是村里有点文化的。如今年纪逐渐也大了,叔伯们皆寻思着好歹给他讨房媳妇,别断了香火。年迈的父母正为老姑娘没出嫁而发愁,听得竟然有如此好事,他们想着自己女儿能有个归宿就行,自然也就欣然应允。
招弟心中却是另一番盘算:自己脸面如此残缺,竟然也能嫁出去,即便知道对方有些残疾,家境贫寒,也不去计较了。她心中想着只要两人努力,定可操持起一个家,绝不会比旁人过得差。
如此一来,有了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对未来人生的期待,招弟脸上也多了些喜色和红晕,暗暗对婚事有些期盼。
却说出嫁那日,伴随她的只是一件二妹穿过、三妹穿过、四妹穿过的粗布红衣喜服,根本算不得上是什么凤霞嫁衣。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男方家则来了一名老汉,牵了头脖子上挂着红布花的毛驴就算作花轿。招弟咬咬牙,拜别了苍老的父母,坐上这毛驴便出发了。
一路上的路崎岖陡峭,走了半程,老汉停下来拿了些水和干馍与招弟分着吃,给毛驴也休息了半晌,便又开始赶路。走到山崖最陡峭之处,只有两人见方的宽度,忽见一条翠绿的毒蛇从崖壁边游来,偏偏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危险临近。毛驴仍旧卖力往前,不料后蹄被毒蛇缠住,那毒蛇狠狠一口咬下去,毛驴一惊,便没了方向,挣脱了老汉手上的缰绳,径直奔到崖边,那毛驴收不住四个蹄子,就那样驮着招弟从崖上坠落了下去。
招弟死了,且死得突然而惊心,以至于她死后都一直驻留在自己的尸身旁久久不肯离去。待到她灵魂飘往冥府之时,只觉得自己一生太苦,不愿再投胎为人,恳求着冥帝收留自己,她愿意永世在这冥府安家。冥帝念其身世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便让其值守藏经阁。
孟婆一边想着招弟的凄苦身世,一边回到了奈何桥,见牛头和萧岩背对背坐着等她,她竟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踱步走到萧岩跟前,素手一挥,一个泛着幽幽绿光的谱子便出现在她手中。
将军萧岩抬起眼,清楚地看到上面有三个字:生死簿。
孟婆缓缓翻开,找到萧岩的名字,随即施法。她双眼缓缓闭上,朱唇轻启,默念咒术,手指在“萧岩”二字上飞旋。
鬼民被铁钩惩罚洒落地上的鲜血已被曼珠沙华吸食,冗长的队伍已消失在奈何桥对面,锅中孟婆汤将尽,逆流的忘川河悄无声息,娇艳的曼珠沙华停止摇曳。整个世界刹那间静得出奇,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这便是和墨交给孟婆那本生死簿的魔力。
那是他作为萧岩的最后片刻,静默已是最好的祭奠。
不足半炷香的功夫,“萧岩”二字已然消失在了生死簿上,随后化作一缕缥缈如梦的轻烟,融入进了孟婆额间的朱砂痣里。朱砂痣瞬间闪现一道红光,璀璨华光隐去之后,那抹朱砂变得越发嫣红,恍若赤朱鲜血。
孟婆摸了摸额间朱砂,看向萧岩道:“交易即成,便无反悔。凡是你人间心愿,我定能达到。”
萧岩坚定道:“我亦是无悔无憾。”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孟婆感受到自己额间的滚烫之意,心中一惊。仿佛连朱砂痣都感受到了萧岩的决意,且痣的颜色越艳丽,代表了还愿之人的福报越高。拥有如此深厚福报的人,却甘愿放弃轮回,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劫数。
也许是因为朱砂的缘故,令孟婆对萧岩有些刮目相看。只是,这威风凛凛、叱咤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会偏偏执着于儿女之情?难道求得来世续缘不比此时还愿的代价小吗?
但事已至此,追究萧岩过往已毫无意义。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孟婆的心中竟也产生“好奇”的思绪。
“事情已成?”萧岩脸上并无异色。
孟婆点点头。
萧岩幽深的眼眸里却闪现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迟疑,他敛了敛眼,低声问道:“何时启程?”
孟婆见他带着血污的发丝依旧凌乱地垂在额前,染血的铠甲依旧泛着凛冽的寒光……她心中默默轻叹,随即伸手,轻轻施了一个法诀,将他身上的这一切都隐去了。
做完一切,孟婆收起生死簿,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即刻启程。”
她拈了一个诀,二人顺着萧岩的执念,穿过了冥府大门与人世种种境地,孟婆仿佛能感受到他执念里的家国情怀、爱恨情仇,那些都来自他的记忆,一腔热忱随着金戈铁马踏平白骨高山,“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快意恩仇冲进孟婆的心口里,她能清晰地触碰到他的悲凉与无奈。待到这记忆长河走到了尽头,他们二人已来到了他死前的地方。
孟婆张眼望去,此处是一副炼狱模样。躺在血泊中的萧岩的尸体耳后慢慢出现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本来毫无生还可能的尸体,却在法术下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似乎丝毫不觉痛楚。
孟婆凝聚神识,住进了萧岩的身体里。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拨开周围的尸体,撑着滴血的红缨枪,找了块空地站起来。还好,这萧岩虽受了致命伤,身体却并无残损。孟婆稍微松了口气。抬眼间,望向远处,看着积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怕是只能用人间炼狱一词来形容了。她轻吐气息,踏着那些交错的尸体,一个接连一个……孟婆离开了战场。
落日余晖下,一场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恶战刚刚结束,战场还未来得及清理。
萧岩的灵识附着在耳后的朱砂痣上,在术法生效的这一年里,萧岩可以感知外界的一切。只是,他说的话只有孟婆可以听到,他的思想也只有孟婆能感知到。其他凡人,却无法看见他的存在。
自离开战场,萧岩未出只字片语,但那朱砂痣却烫得厉害。
孟婆知晓他情绪激动。再次目睹战场上堆积着数不尽的尸体,他必然心情复杂。孟婆自是暗想: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要受罪了,这尸横遍野的模样,他们四个得渡多少亡灵?代职的招弟一上任就要面对这一群群断首断足、死状各异的鬼众,估计也要被吓得不轻。
走了许久,连绵的营帐出现在眼前。
孟婆道:“看到营帐了。”
“你往前走进去,大营里有一个人叫安几道,他是我的军师兼中路将军,也是我的好兄弟,其他人并未与我熟识,你如今假装我的模样,只需对他瞒天过海便可。”
“知道了,这些都交给我吧。”孟婆接着说道,“说说你们的事吧。”
“战场是最可怕的人间地狱。”萧岩怅然地道出曾经往事,“从我初入军营说起吧。年少时,总是意气风发,一心盼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名垂史册。可是,战争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第一次面对浩荡万千的敌人时,我心中惧怕不已,险些握不住缨枪,几乎就要死在敌人刀下。危急时刻是先锋营将军,也就是几道的父亲救了我。从那以后,我结识了几道,我与他志趣相投,成了兄弟。我们一起喝酒、杀敌、征战……”萧岩回忆着那段快乐的日子。
孟婆静静听着,西边的落日余晖为军营罩上了一层金紫绚烂的披纱,自是一派醉人娴静之色。
此时的将军大帐里,安几道正静静坐着,他一言不发,凝视着跪在面前的先锋战士。那士兵双眼泛红,忍着悲痛向将军们报告着军务:“此战分三条路径,主帅攻击左侧翼,安将军主攻,陈将军负责协调。战场激烈,我方全部兵力投入战场,但敌军的侧翼未被冲散,反成包围之势,主帅被敌军围困,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肉。无救兵可搬,困境之中,唯有破釜沉舟正面迎敌。此战,主帅拖住了侧翼的兵力,所以主线大获全胜。但我军右军攻击侧翼的将士兄弟一个都没回来,主帅生死未卜。”
军营里一片沉寂,众人面色凝重,自是默默哀悼,却没有一个人流泪,自古名将不得轻易挥洒泪水,于人于己,都不可软弱。
安几道久久不语,与萧岩共同度过的点滴时光恍若昨日梦魇,他痛心地闭上眼,不愿再去回想。
然而天带暮色之时,孟婆来到了军营。消息很快在士兵中间传开,他们的萧岩主帅竟然回来了!
安几道闻讯之时震惊不已,他跨出大营,几乎是飞奔着走上前,一把抱住萧岩,声音喑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安几道的热情令孟婆不适,她在心中默默对着萧岩道:“我要推开他。”她不喜欢这种接触。
“不可。”萧岩不容置疑地说道。孟婆虽有些不满,但二人有言在先,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边是九死一生的萧岩,一边是抱着他的兄弟。孟婆无论如何也得过了这一关。如果连萧岩的兄弟也骗不过,她又如何能骗过萧岩的爱人呢?
好在安几道只是过于激动,他捶打了萧岩一下便即放开。孟婆此时才有时间去打量安几道的模样:肌肤是古铜色的,冷峻的面容中自带一股傲气,剑眉星目,下巴瘦削,左额角上一道明显的刀疤,似是陈年旧伤。其身姿挺拔、气势刚健,一看便知是自小习武之人,虽不及萧岩的姿容耀人,但也是生得极为出众。
安几道要带着萧岩疗伤,立刻便屏退众人。孟婆早已在暗中施法,隐去了萧岩的致命伤。萧岩最重的伤口并不能让安几道看到,受这样的伤还能活着,不由惹人生疑。
医官帮萧岩包扎了一下伤口,叮嘱萧岩多多休息、不要忧心。安几道一听,自觉不便打扰,便也知趣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孟婆后脚便跳下床,拿起桌子上的食物大口吃起来。
这人间的食物果然味道不错,满满的烟火气息,与牛头马面平日打包来的就是不同。孟婆笑着边吃边想。
“孟婆也会饿?”萧岩略有惊讶。
“本是会饿的,也怪我笨,怕军营中食物难以下咽,就服了忘川结出的定息丸,这一年在人间都不会饿了。谁料军中伙食做的也如此好吃,唉,真是后悔浪费了我一颗定息丸。现在倒不觉得饿,但是也想尝尝的,其实吃食与饥饿是没什么必然关系的,好吃的东西就算不饿也可以吃。再说,这是为你准备的,若你一口也不动,难免会令人怀疑。”
“这是我听见孟婆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萧岩轻笑道,“办成此事,你便可以去转世投胎了吧。我这人生前福运浓厚,福报定然不少,不必担心,你将来定会投个好人家的。”
“希望如此吧。”孟婆说:“我在生死簿上瞧过,你生前做好事的同时也造了许多杀业,这是一笔算不清的账。但不知为何明明无法计算,朱砂却如此殷红,福泽会如此深厚?”
萧岩一愣:“我也不清楚。”
孟婆感到疑惑的问题还有很多,不过如今既然已经到了人间,距离找到答案的时间还会远吗?
此时又有人来报,孟婆略听了一下,来报的小兵说,此前一战双方皆是损失惨重,暂时都无再战之力,所以休战一个月。
孟婆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一个好消息。
这一月内,安几道并无察觉异样,照常来找萧岩推演兵法。闲时也会与萧岩下棋。这段时间,孟婆对棋艺和兵法都有了不少了解,当然,这都是萧岩一句一句教的。
此战交战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退,那就必然要分个胜负,此时撤兵所带来的影响,对两国的帝王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撤兵,帝王开疆扩土的计划将被切断,战争失败带来的影响是可怕的。战败者将背负奴役百姓、好大喜功的骂名,而这些战死沙场之人也算白死了,千古名将的美梦就此破灭。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朝廷忽然下令,陛下要御驾亲征。听到消息的萧岩仿佛嗅到了灾难的气息,他的话也越来越少,许是心有忧思。
他的沉默令孟婆担忧,她想去找安几道说几句话,一是打探消息,一是开解萧岩。
夜风习习,安几道正在营地里与士兵闲坐。孟婆走到安几道身畔坐下,抱膝抬头望向星空。漫天的繁星闪烁,与营中星星点点的火炬形成呼应,使得孟婆想起上元节,那飘向远处莲花灯的点点光芒。
她想起了那似曾相识的小少年,还有那个名字带来的失落。
安几道开口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他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这样的月色我们还能看多久,也许只剩下半年了吧?”说罢,他擦拭了一下手中的宝剑,站起来抡剑在空中挥动了数下。
萧岩沉默着,孟婆亦没有代替他接话。她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安几道。
“多怀念以前的日子。记得有一次,你我二人偷了父亲的酒,还喝得酩酊大醉,被他发现后,罚咱们洗了全营的衣服,洗得整个手都褪了皮。长出新肉后,再拿武器,双手实在是疼得厉害。”安几道站起来,看着手里的剑,似是回想起当日画面,不由失笑出声。
“是呀,疼得厉害,还疼了好久,我拿缨枪的手都不稳了,还误伤了人。记得当时你还抱怨说,不如挨一刀来得痛快。”孟婆接下他的话,说得有模有样。这些事都是在过去无眠的几个月里从萧岩残存的回忆中调取的。萧岩似是在用最后的日子,重新回忆了当初的美好,而孟婆便是他唯一的听众。
“且从那以后,你我再也不敢偷酒了。可那美酒当真醇正,令人至今仍旧怀念。然而今非昔比,你我再也都回不去了,一切都变了,而你,也要离开了。”安几道说。
离开?去哪?莫非安几道看出破绽来了?一时之间,孟婆心中惊乱。
序一 青鸾舞镜与孟婆牺牲
在北京电影学院给学生上课时,我讲过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刺客聂隐娘》。《刺客聂隐娘》是一部古装武打电影。中国古装武打电影有很多,其中李安导演的电影《卧虎藏龙》在精彩的武打背后,有着我们中国和东方的神韵。但是,我认为,侯孝贤导演拍的《刺客聂隐娘》更胜一筹。
为什么《刺客聂隐娘》更胜一筹?《刺客聂隐娘》拍摄的故事背景是中国唐朝,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之一。《刺客聂隐娘》表现了唐朝的精神。唐朝的精神是唐朝伟大的根本原因,体现在它的胸怀,它的壮阔,它的海纳百川。从人物角度讲,《刺客聂隐娘》中的人物窈七、道姑和公主身上都不同程度体现了唐朝精神。窈七是为爱情而牺牲,道姑是道家的行规和准则,公主是为国献身的伟大情怀。电影中更描述了青鸾舞镜的故事。
“罽宾国王得一鸾,三年不鸣,夫人曰:‘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见影悲鸣,终宵奋舞而绝……”
青鸾不舞,是因为没有同类。看到镜中的另一个青鸾(自己的影子),它误以为是同类,一夜起舞身亡。
青鸾起舞是为精神而死,为知音而死。不与鸡犬之辈同流合污,这正是伟大的唐朝精神。
女作家李莎的小说《孟婆传奇系列》中的孟婆,是古代神话传说中人物。李莎书写的孟婆的故事惊心动魄、优美动人。在李莎的笔下,孟婆不仅仅是美丽、善良、助人、达观的美的化身,如同《刺客聂隐娘》中的窈七,是性格刚烈、忠贞不贰的女中豪杰。又如同《刺客聂隐娘》中的青鸾,三年不鸣,见到同类,终宵奋舞而绝。
《孟婆传奇系列》中的孟婆形象的光彩夺目、与众不同,与李莎的女作家身份相关。李莎是我中欧商学院电影课程的学生。她对电影的理解,独到深刻,感悟极佳。春节前夕,李莎告诉我:她要将她的小说《孟婆传奇系列》改编为电影剧本。
祝贺李莎,那必将是一部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讴歌女性的电影,如同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刺客聂隐娘》一样。
苏牧
2020年4月5日于北京
世分清浊,平分三界,清者升腾为仙界,中者造化为人界,浊者下沉为冥界。
人分阴阳,生为阳,亡为阴。生前日月神州做陪衬,死后赤条条黑白接引,肉体俗胎,死后必入冥界。
穿鬼门,渡忘川,行奈何,得始终。世人浑浑噩噩,黄泉路漫漫。奈何桥上过,忘却千般愿。
沿着忘川水,路过三生石,穿过两生花丛,流连在曼珠沙华间,再往前,就是奈何桥。桥的彼岸电闪雷鸣,桥的此岸却美如仙境。
只见一名身姿绰约的女子立于桥上,她的眼神带有一丝蒙昧,额间缀以朱砂,乌亮青丝绾成云鬓,眉目如画,气晕如仙,窈窕多姿,肤似美玉,加以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戴金翠之步摇,皓腕玉白如瓷,又是那般纤细腰肢,仿若一折就断,如此倾国倾城,让人一见之下,便再也挪不开双眼。
世传,每一任孟婆都因犯下百死难赎的滔天大罪,遂被罚在此处牵引亡魂,直至罪孽还完为止。所以,历代孟婆驻足在奈何桥上,为不尽的鬼魂送出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细数往来行人的人生。以此洗清自己的罪过,直到黄泉水清,忘川正流。
然而,任谁都难以将这样绝美的女子与罪恶、惩罚这般污浊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在阴阳两极之处的孟婆,显得与冥府的阴寒格格不入。她站在黑浪翻滚、铁索高悬的奈何桥上,有一种恍惚如梦的交错感。
此任孟婆在奈何桥上到底待了多久,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听了无数个故事,送出了无数碗孟婆汤,看了尘世间沧海桑田共三次。她每送出一碗孟婆汤,便会数一遍桥上的青砖。如今这青砖早已数过千万遍,可对她的惩罚却还未结束。
但她的确是见过数不清的鬼众的。
这些鬼众和尘世间的凡人相似,皆是形态各异。他们之中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极力反抗,有人期期艾艾,有人平静淡然……亦有鬼魂苦苦哀求她放过自己,道着人世间还有自己的亲人;也有意外死亡的达官显贵同她讲生前的故事,希望死后的人生得以被人记得;也有说人世不过是牢笼、枷锁、地狱的鬼魂,并发誓再也不想回去受一遍苦,更是不愿再转世为人;还有说人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地方,那里铭记着令其刻骨一生的爱恨情仇、生死别离。
孟婆记得,当初自己被罚守奈何桥时,前尘往事都被冥帝洗去,如同新生的婴儿般,所有东西对她而言都是新的。听到无数亡灵对人世间的描述,她自己则是对人世间充满了无限的疑问。她竟不知人世究竟是善是恶、是美是丑、是愉悦还是可惧的了……
这一日,不知人世间发生了什么,奈何桥上聚集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亡灵百姓。
这些人不愿意跟孟婆说道前生恩怨、不舍情感以及对人世间的美好与留恋,他们统统盼着能赶紧忘记前尘往事,速速投胎转世。
在百姓们身后,是一群沉默不语的将士。这些将士身穿冷酷的铠甲,上面染着点点斑驳的血迹,皆是带着肃杀之气,便是冥府鬼差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如今来了许多将士的亡魂,孟婆猜想,人间许是再遭浩劫。天下大乱,风雨飘摇之时,必是生灵涂炭。
鬼门关两侧向来寸草不生,且常年天色昏黄、寒风萧瑟。裸露在外的褐色土地上,点缀着的几簇彼岸花,因饮久了人血,正开得荼䕷艳丽。一干拥挤的鬼民佝偻着身躯站满狭窄的道路,漫长的队伍似一条行将就木的灵蛇。
戴着面具的牛头与马面正拿着鞭子在队伍后方抽打着鬼民,时不时叫嚷着喝道:“走快点,都走快点,不准停留!”
几个鬼民鬼鬼祟祟地四处打量,他们早就藏着心思,挨了几次鞭子更是叫苦不已,终于按捺不住,他们瞅准时机,赶忙从队伍中跑出来,飞快地冲向鬼门关,妄想逃回到人世间。牛头见状,一掌就把他们拍飞到忘川河中,不耐地啧了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死都死了,到了阴曹地府还打算留恋人间的荣华富贵不成?”
忘川河中早就饥饿多时的蛇虫巨兽嗅到了死魂气息,从水底浮上水面,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抓住其中一个鬼民撕咬起来。
一时间,逃跑未遂的鬼民惨叫连连,他们凄厉的呼号声此起彼伏,令人闻之丧胆。尚且留在河里的其余几个鬼民见此情景,皆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惊恐地朝岸上奋力游去,哀哭不止。
马面环胸站立着,对其他鬼民威胁道:“都看在眼里了吧?这就是想要逃走的下场!入了鬼门关,你们便都是实打实的鬼民了,还不快点去前面喝汤过桥!休要再给我等添乱,否则,有你们好看!”
忘川中的蛇虫巨兽像是附和他说的话一样,甩起尾巴掀起浪潮来打在桥边,点点带着血迹的河水立马沾到了一片鬼众身上。
原本躁动的队伍此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连呼吸都似停滞了一般死气沉沉。
孟婆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她飘然几步落到桥梁之上,宛若惊鸿,又似游龙。她微昂下颚,轻声喝道:“众鬼听令,次序过桥,不准闹事。”其声如银铃一般,却自有威严。
众鬼民怯怯地抬头望去,只见桥上女子身着交领杏色琵琶袖,下罩绣红马面裙,乌发挽成一个简髻,用红绳子和白玉簪子固定住,露出白皙且清丽脱俗的面庞,两弯秀眉入鬓,半点红唇微张,那眉眼之间的英气如利刃刻画而出,自带一股曼妙的异域风情。她的手中持着一根长竹制成的棍子,轻轻一点,这棍子立刻长出数尺。她用棍子狠狠敲了敲忘川河中蛇虫巨兽的脑袋,原本还凶戾的恶兽,挨了这一下后,只得委委屈屈地哼唧一声,自是重新缩入忘川河底,不敢再出来造次。
马面见孟婆出面了,立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朝她所在的方向行礼作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孟姐姐好。”行完了礼,他小跑着走过去,赶忙从怀中掏出一颗用油纸包好的酥皮点心来,嬉皮笑脸地道:“孟姐姐,凡间的点心又有新花样了,我与牛头给你带了回来,你且尝尝看。”
孟婆瞥一眼马面,依旧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从桥梁边缓缓落下身来,云淡风轻道:“这个不忙,先办正事。”转而收回了竹棍。前面的鬼民此时方才看清,原来孟婆所持的法器是个竹勺。她无声地站在桥边,看着眼前的鬼民将碗中五味俱全的汤汁一饮而尽,颇有些义无反顾的架势。想必他们已在此间徘徊许久,至此缘了,终是能毫无留恋地饮了此汤,抹去前尘种种,也好入轮回去了。
此时,刚才跌入河中的几个鬼民也被牛头捞了上来,他们正躺在地上止不住地打着寒战。但那鬼民在阳世的习性还在,懂得察言观色,自然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当即便跪在地上,头如捣蒜般地向孟婆不停磕着,口中不住感恩道谢:“谢谢女仙救命,谢谢女仙救命——”
孟婆听了这话,掩唇笑出声来,这一笑如春风拂面,眉眼笑意盈盈,映着额心的那抹朱砂痣,更添无尽风情。一众鬼民目睹此景,皆是看得出神。
“这是地府,哪里来的什么女仙,我也只是个鬼差罢了,你等叫我孟婆就好。”
鬼民讷讷地抬头,视线落在孟婆身侧伫立的破旧木牌上,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两行字:
奈何桥旁孟婆汤,一饮堪断红尘事。
马面在这时气汹汹地走上来,瞪着几个死里逃生的鬼民愤恨道:“孟姐姐,依我所看,不如先给这几个不老实的一碗汤,速速把他们打发走了,省得留在此处多生事端。”
马面的提议虽然不合规矩,却是合乎情理。孟婆轻摇竹勺,原本空无一物的勺子立刻盛满了汤汁,她将汤汁倒入一白瓷杯盏,递给为首的那个鬼民的面前:“来,这是你的汤,喝了这汤,渡过桥,便是新的轮回。”
那鬼民接过孟婆递来的汤,满脸的冷汗纵横交错,显得格外滑稽。他方才也听明白了,自是深知一旦饮了汤,渡了河,前尘往事都随风飘散,今生今世哪怕是帝王将相被万人拥戴,也将成为过去。思及此,他竟是连连后退,眼神又惊又惧,哭求道:“求求你,这汤我不能喝,只要不喝这汤,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求你了,仙子,仙子……”
孟婆扬起下巴,半倚靠在桥梁边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是吗,你当真什么都肯答应?”她明丽的双眼似能洞悉人心,灼灼地盯着那鬼魂,忽然厉声道:“呵,你无非是贪恋上一世的权宠财富罢了,但如今上了奈何桥,此汤喝不喝,却也由不得你。”甫一说完,她身后的红练便飞射出来,死死绑住了鬼民的身躯,热汤顷刻间就强行灌入了那鬼魂口中。
此事一毕,孟婆便收回红练。鬼魂那肥胖的身躯四仰八叉地摔在桥上,与周围衣衫褴褛的鬼众显得格格不入。孟婆见状,摇摇头提醒牛头马面道:“盯紧些,此人生前是个贪官酷吏,死后还想着阳世作威作福的千秋大梦,实在是无药可救。”
马面钦佩地恭维孟婆道:“不愧是孟姐姐,果然明察秋毫!”
眼前的鬼众见了这番惨状,皆瑟瑟发抖。心中暗想:这女子不简单,着实要比那牛头马面厉害百倍。
孟婆懒懒的瞧了众鬼民一眼,高声道:“各位不必忧心,只要你等听命行事,我自然是不会滥加施刑的。但若碰到不识抬举的鬼民,先不说会妨碍我等执行公差,还要耽搁大家投胎的时间的话……我自是要使用法力,到了那时,下场便会如他一般。”孟婆指了指地上的那名鬼民,“既然到此,就不得不饮下孟婆汤,除非……”
“孟姐姐,这除非后面之事,也不必说了。”马面在这时接下了孟婆的话,“看这一干鬼民或懦弱或贪婪之性状,连身外之物都看不透,又怎么会有能舍弃自己转生福报他人的人呢?”马面道明了孟婆心中所想。
“这倒不假。”孟婆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下,却又有一个鬼民想要趁机偷跑。孟婆双眼如炬,人未动,红练已飞了过去。
那鬼民双脚被绊,当即一头栽倒在地。
“竟还有这般执迷不悟者。”孟婆不怒,只同情地看了那鬼民一眼,“我在此待了数百年,见过成千上万的鬼民,也算是‘阅鬼无数’了,但还从未见过有几个愿意舍弃自己性命去成全别人之人。”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当日冥帝与她约法三章,若是多有几个这样的人,她便可赎罪脱身,但既然世间并无如此高尚的灵魂,为何要来浪费她的时间?
孟婆这样想着,随即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彼岸花开殷红一片,霎时美艳。呵……这便是结怨气而生之花。孟婆忽然莫名恼怒起来,下手也狠辣了些。她心绪繁乱,那道上便生生幻化出无数铁钩,桥栏上也飞起数道铁链,朝那偷奸耍滑的倒霉鬼飞去。
只听一声凄绝惊悚的惨叫声划破冥府上空,铁钩灌入那倒霉鬼脚底,钩子勾住了倒霉鬼的心肺,褐红色的血液飞溅,又从胸前渗出,点染出朵朵血梅;铁链飞得极快,看似轻盈,却在缠上的当下重重砸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鬼民如一堆烂肉般落地,扬起一片灰尘,连同血迹溅了桥上众鬼一身,将他们也污得十分狼狈。孟婆飞身上前,一脚踩住了那倒霉鬼的脸,俯身捏起了他的下巴,将撒了半碗的孟婆汤强行灌到他喉中。约莫是做惯了的,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顺畅,竟也显得姿态翩翩,十分好看。
只见那倒霉鬼饮了孟婆汤后,痛苦地在桥上挣扎嘶吼,枯裂的手指在地上恶狠狠地抓挠,指甲抓掉了都浑然不知。他剧咳不止,嗓音支离破碎,似是从喉咙里溢出心上人的名字,而这,正是魂灵与药灵之间的痛苦的搏斗。魂灵的强烈抗拒就会引起这样的药物反应。不过孟婆汤毕竟是孟婆汤,就算是你再痛苦不屈,汤汁也会不留痕迹地抹去你所有前尘往事,空留一两个你永远追溯不到任何意义的名字。
孟婆明白,那倒霉鬼害怕会失去自己的记忆,才会这般誓死抵抗。只不过这只倒霉鬼自与那贪官鬼不同,他面黄肌瘦,生前定没有高官厚禄可享,即便退回到过去亦是受苦,为何还要如此执着?这般情境,孟婆见了许多。如今他喊的那人是谁,跟他什么关系,有什么不值得放下的?这前尘种种,无非是镜中花水中月,一碗孟婆汤饮下,往事皆随风而去、随水而逝。这世间,总归是人心难测,情字锁喉。
孟婆做完这一切,只见鬼民都望向自己,她不卑不亢,眼神淡然地审视着一众队伍,倒是众鬼民皆不敢与她对视。众鬼民见貌美如花的孟婆下手竟然如此敏捷,心中又惊又怕,便是那些心里尚且还有心思盘算的,也不敢再造次了。众鬼民哆哆嗦嗦地接过药汁,喝完便扔了碗,向轮回道跑去。或许这些鬼民觉得,只要跑得足够快,便能在转世投胎前留下些许可怜的点滴记忆。
只有极少数鬼民才知道,不能太上忘情,又岂能越过这天理轮回?但不管是作何之想,此时都是虚妄。众鬼众见了前几个反抗者的下场,心中自是不安。只得一一接过孟婆手中的汤药,昂头饮尽。
看惯了众鬼民饮下孟婆汤的情景,孟婆心中无甚波澜。好在此番惩戒之后得以有序上桥,孟婆心中也不由地得以释然。
众鬼一一过了奈何桥,老幼妇孺、将士富贾,无一例外。唯独一人尚且留在原地。孟婆望向他,眼里亮起了微光。此人与众鬼不同,他仍然穿着死去时的装束。做工精细、材质贵气的银胄与战靴,瞧着便像是将军的衣着装备。只是,此刻的他浑身都是刀伤血口,特别是前胸直穿过胸膛的伤口格外刺眼。
即使如此,他依旧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清冽的凛然之气。而一双眼眸如刃如炬,眉宇间硬气咄咄逼人、震慑人心。他只抬起眼,看向孟婆,竟是令孟婆心头一紧。
饶是做鬼,也未折其一丝与生俱来的傲骨。此人鲜红的披风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身上血污融为一体,光站在那里便能让人察觉到他身上浓郁到极点的血腥味。这是久经沙场、征战无数、历经血雨腥风的姿容,他自是由血与火练就出来的名将。
孟婆蹙起眉心,略微移开视线,心中暗暗想道:这位将军即使死在战场,也算是英武的好男儿,单看那双眼睛,想必生前定是位俊秀男子。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装在冷血铠甲中,总要折损清俊之姿。孟婆见他如此惨状,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将一碗汤汁盛到他身前,缓缓道:“好好喝了这碗汤,便投胎去吧。十几年后,你自然又是一位好儿郎,照样可以征战城池,成就那千秋万载的宏图霸业。”
将军听了这句话,眼眸一凛,一时若檐上寒冰一般凶戾四射,逼人心底,令见者心惊。但想来他知道自己已死,那眸光又瞬间黯淡了下去。他似是没听到她说了什么,视线落在眼前药碗的浑浊液体中,这才恍然中有所悟。他低低喟叹,抬手拨开汤碗,是拒绝之态。
孟婆不得不提醒他道:“难道你没看到我刚刚教训鬼民的样子?你不饮这孟婆汤,可是还想做一番无畏挣扎?”
“姑娘,这汤我不能喝。”他深深凝望她,道着,“你方才说过‘除非’二字……我想听你说完那除非之后的条件。”
孟婆一怔,他沉吟良久,再道,“我在人世之时,曾经拜访高人隐士,听说了这冥界许多轶事,其中一则便是说可以和孟婆做交易。”
确实有鬼众能与孟婆谈交易,但条件极为苛刻——让对方还阳一年,以弃永生,圆生时愿。放弃永生,那便是灰飞烟灭,生生世世的因果幻灭,易于他人之手,三魂七魄散尽,变为微末,那可真就是什么也没有了。而孟婆则要替对方在阳世待一年光景,来了却对方的心愿。
显而易见,百年以来,孟婆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她司孟婆之职,但心中终究是眷恋尘世感情的。有人主动弃永生,意味着那人把自己的福报和后代供奉的香火一并给了孟婆。
心愿一了,还愿之人的福报就会化成一颗幽蓝色的珠子,并刻上孟婆的标记。而每任孟婆都有冥帝给她们特制的梳妆箱,这些梳妆箱,便是用来装这些福报珠的。
世传历任孟婆皆是罪大恶极之人,只是被冥帝洗去了记忆,她们回想不起自己犯下的过错,亦想不起自己前世究为何人。几百年迎来送往抵罪之后,投胎之时也只能落个乞丐、弃儿的命运。若是孟婆还清罪孽,重新投胎之前能将这枚福报珠吞入腹中,便可脱胎换骨,求得好人生。那福报珠越多,受者的福报便越厚,来世便越可多享福报。
倘若幸运,便可出生在父母双全的平民百姓之家,一世平淡,无病无疾;再幸运些的,投去那小富小贵的官宦世家,倒也可以安枕无忧。听闻几百年前有位孟婆,着实厉害,竟然攒了两颗福报珠,后投胎至宰相家,成了千金小姐,还和新科状元成婚,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但这也只是传说而已。像这位将军这样,愿意主动折损自己福报的人,孟婆还是第一次遇见。
如今她竟真的等到了这个人。孟婆内心五味杂陈,但表面却仍是不以为然,似是在思忖这将军所言是否为真。
孟婆指尖裹过鬓边落发,轻轻缠绕,垂下眼眸,公事公办的语调竟也掺杂了一丝女子柔情,问他道:“你先报上姓名,再与我说说看,你想圆什么愿?”
“我叫萧岩。”将军目光幽深,越过孟婆,仿佛看向不可及的远方,“我从军多年,杀戮无数,不求好报,但我的未婚妻子与我青梅竹马,她在故乡等我多年,如今我身已死,终是负了她痴情。我已经害她相思断肠,不想再累她的后半生凄凉守节。萧某从不求人,但今日,萧某希望孟婆姑娘替我去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不求平安喜乐,但求安顺地度过余生。”
孟婆听了这番话,心中颇有些嗤之以鼻。她在奈何桥上见了许多痴情人,这些人饮完孟婆汤之后,前尘往事皆忘得一干二净。这人莫不是一时冲动?且他损掉所有福报,只为了要她去干月老的差事,连自己也替他不值。
“你当真要如此?”孟婆又问了他一遍。
这一次,将军望着孟婆的双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答应你,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孟婆取出了冥帝交给她的妆奁盒。
“萧某从不做悔恨之事,但凡做了,便绝无悔。”
孟婆启动了那个盒子,强大的灵力将她与那将军笼罩在其中。
在她闭眼的刹那,耳边再度浮现出那个名字,赛奎……
孟婆自嘲地笑笑,若这是自己失掉的那部分记忆,自己也确实无法躲过。也许此番人间之行能令她有意外收获……于是,她缓缓睁开眼,望着那名唤萧岩的将军道:“成交。”
“报告主帅,敌军距离我军还有十五里路,正以一天五里的速度扑向我们!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右将军杨宗明大步流星地走进观望台,高声汇报道。
军营高耸的黑木观望台上,萧岩正与左路陈将军、先锋军和哨兵营将军并肩而立。眺望远方弥漫天际的尘土,敌军离军营的位置越来越近。虽然大雪封山,但是面对做了充足准备的敌军们,此刻的风雪,也只不过是给接下来血肉横飞的战争铺下了哀愁的底色罢了。
身后风吹旌旗,猎猎作响。萧岩望向远方,询问身侧陈梁道:“敌军还有几日能通完路?”
“三日。”陈梁道,旁边的右将军闻言微微颤抖。
不愧是被称为“雪域之狼”的敌军,确实有狼的魄力,竟然在这风雪中开路,想要将萧岩的军队一网打尽。
“三日够我们摆好阵势,莫急。”萧岩拍了拍右将军杨宗明的肩膀,安慰道。
“这……”右将军杨宗明不安地看向陈梁,陈梁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萧岩在做何打算。
昨夜三更时分,萧岩忽然找上了陈梁,言说有事商讨。那时的陈梁正在营帐内静坐下棋,棋盘上黑子被围杀,即将死亡,听到萧岩在外头,侧头听了听,伸手请萧岩入座对面。
“主帅深夜造访,所谓何事?”陈梁问。
萧岩与陈梁并无举杯共饮过,今日萧岩来,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求,夜半入帐,定是有事相求。至于何事,陈梁也大约猜到了,便伸手邀请入座。
“陈将军应该猜到了吧。”萧岩掀起披风坐下,头微微向后偏,指着棋盘道,“将军雅兴,左右对弈。不过这盘棋的黑子快输了,先生有何妙策,可使黑子起死回生?绝地反击?”
陈梁默然,并未回话,只是伸手请萧岩执黑子而落。
萧岩捻起一枚棋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投在营帐上,微微摇曳。
“主帅棋艺精湛,竟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为黑子赢得了一线生机,陈某佩服。”陈梁心服口服道。
萧岩唇边的微笑意味深长,手中轻捻棋子,徐徐道:“下棋如行兵布阵,我看的不过是下面,是战场,而陈将军看的却是上面,是群星。正如外面的小兵来下棋一般,只看得见眼前的棋盘,却看不到更深的那层。下棋其实看的是下棋的人,和下棋者身后的人,不是棋盘上的某一颗棋子。”
陈梁闻言,背脊不由地僵了僵,他缓缓闭上双眼,思索片刻后,慢慢睁开眼道:“唉,罢了,若是兵败,命都丧于此地,还说什么保一世平安。说吧,这次要我算什么。不过话说在前面,星象奥秘,我一介凡人,所参有限。”
“不多问,只问这几日气象。”萧岩轻笑着说。
陈梁打量了一下萧岩,点头笑道:“这倒不难……用口诀来推演就行。来观天象、观云、观风皆可得知。说与主帅听听也无妨。”
闷雷拉磨声,雹子必定生。
阴雨亮一亮,还要下一丈。
南风吹到底,北风来还礼。
南风怕日落,北风怕天明。
南风多雾露,北风多寒霜。
夜夜刮大风,雨雪不相逢。
西北恶云长,冰雹在后响。
暴热黑云起,雹子要落地。
黑云起了烟,雹子在当天。
黑黄云滚翻,冰雹在眼前。
他边说边向营帐外走去,萧岩也随他一同走出营帐。只见陈梁抬头凝视着满天的繁星,用手指着东西南北四个星区说道:“四象: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灵:麒麟、凤、龙、龟。今日观四象四灵以祥瑞之相呈现,主帅可以回去了。”说完,他向萧岩作了一揖,转身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萧岩看着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回神向着陈梁的营帐一鞠,随后便离开,径直去了老军医的住处。
刚撩开营帐的一角,萧岩就看见老军医双手背在身后,口中朗朗念诵:“人之脏器主要是心为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五行属火。肺为魄之处、气之主,五行属金。脾为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藏意,五行属土。肝为魂之处、血之藏、筋之宗,五行属木。肾为先天之本,藏志,腰为肾之腑,五行属水。胆主决断,胃以降为和。小肠主液、大肠主津、膀胱依赖肾的气化功能,三焦通行元气,总司气机和气化,为水液运行的道路。”
萧岩的余光瞥向老军医的身后,那小兵没半点声息,猜想又睡着了,刚想轻咳一声,微微示意他,这时老军医却回头一看,所以他默默看了下去。然而老军医掉头一看,竟愣住了。大喝一声,拍着桌子道:“榆木脑袋,与你说了那么多,竟还是双目发直!”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继续道:“罢了罢了,老夫还是说些粗浅易懂的,你好生记下便可。记好了,只要是筋的问题,治肝没错。只要是骨的问题,治肾没错。只要是肌肉的问题,治脾胃没错。”
“师傅,懂了懂了。”小兵脸上笑开了花,赶忙记下。
老军医边说边踱步,猛地抬头看见撩起一角营帐的萧岩正含笑看着他。
“主帅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寒凉。”老军医慌忙掀开帘帐。
“师傅,那我先告退了。”旁边的小兵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主帅,便识趣地退下了。
萧岩不急不慢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在帐内沏了壶茶,只说茶叶满鼻芳香。
老军医见状,便率先问道:“说吧,这次是什么事?”
萧岩放下手中茶杯,凑近与老军医耳语一番……老中医仔仔细细地听着,表情也是瞬息万变。
萧岩回到营帐已过午夜,到了营帐,孟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岩背后。
但萧岩并未回头,他知道是孟婆来了,只说道:“你跟着我做甚?”
孟婆娇俏一笑,凑近萧岩身边说:“你又去陈梁那问星象了?明明上次都说了,只让人家破例一次。看来破例的事情做不得,这只要破例了一次,那就没完没了了。今日又为何去那里呢?”
萧岩眼里含笑,语气淡然地说着:“这天上星象都是人世间的投影,以各种方式预示了人间万物的变化。我要保证士兵活下去,所以去向陈将军学习一下。”
孟婆一听,觉得没趣,提起衣裙转身就走。
萧岩快速地跟上去,一把拉住她,言辞诚恳道:“孟婆,帮我个忙。”
帮忙?萧岩大将军也会求人?这倒是稀奇事,孟婆有了兴致:“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萧岩在孟婆耳边耳语片刻,孟婆听到最后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事成之后怎么回报?”
“京城十里食肆,不限次任选。”
“成交。”
两日后的半夜,两军相距不足六里,找个十来尺高的地方就足以看见对方的军旗。萧岩这一方,将士们都不知道要采取何种战术,但见到萧岩不急不慌,便也心安不少。过去那么多次都胜利了,这次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老军医孤身站在营外双手后背,微扬起头看着两军密集的巡逻队伍,道:“雏鹰羽丰初翱翔,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不畏冰雪冷霜欲上青天去揽日月,倾东海洗乾坤苍茫。”而后,他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喃喃道:“此战,不知又有多少新亡之人。仙道贵生,老夫却在这军营之中看过多少生离死别。唉,罢了,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命数。”说完,他便踱步进了营帐。
第三日,将士们都整装待发,准备迎接最后的一战。
萧岩站在高台上,望着士兵们凝重自信的脸,露出淡淡的笑容。
军营前,将士们连绵排开,手里拿着弓,恰若满月的弓上搭着箭,神色坚定,等待不远处的大雪被敌军冲开……
风雪刮过每个士兵的脸,南方的将士们的双颊红彤彤的,是被寒冷刻画出的颜色。但他们仍然一动不动,提着刀盯着远处,刀尖寒光闪出。敌人用弯刀破开了大雪,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看也看不过来的敌人蜂拥而出,堆积的大雪眨眼间就被踏平,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敌军通开那高耸的积雪后,却惊讶地发现眼前是一大片阻塞了任何道路的寒冰,而寒冰的对面,就是萧岩蓄势待发的军队。
敌军停下了步子,寒冰发出森森的光,如一面镜子,可以照尽世间百态。
即使前面是冰面,但到了这个时候,敌军想停止也做不到了。前面的先退后,后面的想靠前,前面的没了退路,草原民族如狼一般,既然必定牺牲,又何必退缩。
最前面的向后一看,便决然地掉过头,奈何走了几步后,不慎滑倒。前面的滑倒,绊倒了后面的,后面的又阻碍了后面的,一连串的冰溜溜,而更后面的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急着向前冲。于是,你推我,我推你,都在冰上摔倒了。一时间,敌军如同滚汤圆一般七零八落、散乱成沙……
萧岩和将士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待敌人摔得剩下一半还站着时,回过头来,只看到萧岩站在高处,手中旗帜一扬,高喊一声:“放箭!”
满月的弓成了残月,万箭齐发,转眼之间,冰层之上皆是惨叫声、哀号声,悲戚哭喊响彻天际,流出的鲜血如溪水一般潺潺流淌。霎时间,白茫茫的冰层之上便作了一副人间烈狱的惨景……
敌军要消灭这些灭绝他们种族的人,要大举进攻,他们怎敢无功而返?寒冰和箭阵让他们死了许多人,但是战争总会有人牺牲。
箭太多了,敌军举着高大的盾牌,排成一排,扛着箭阵往前冲。冰地湿滑,不时有人滑倒,于是中间便出现一道道的小口子,萧岩军队便趁此间隙,急忙想从左侧的一个小口子射箭,意图撕出条口子,打击敌军。然而当敌军有人滑倒的时候,先派出弓箭手掩护,再派拿盾的将士急忙补缺口。士兵配合默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撤!”一声令下,萧岩军队撤离战场。
敌军仿佛看到了萧岩军队的退缩,很是兴奋,便如狼般吼叫起来。此刻见到对面退缩,同伴被射杀的愤怒,使得他们不自觉地往前,想要追击萧岩。
等到萧岩和将士们撤离到左侧的山上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并且越来越响。是从北面的高山上出现的响动,忽然之间,敌军的阵营里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终于在某处找到了声音的源头——碎冰。那是雪崩,还有无数的碎冰裹着。
悬崖不知是什么时候结出了冰,而敌军忙于开路,并未意识到那是白色的悬崖。
碎冰带着巨大的冲击力从上面滚落,凡是被砸到的士兵,脑浆飞迸,惨叫声连成一片。此战敌军损失惨重,人员十不存四,急忙退军而去。
敌军大败,萧岩军中猛然爆发出热闹的呼喊声。可冰是如何来的?有几个默默出神的人,盯着原本站在高处的萧将军面露喜悦……
胜利了,萧岩又一次领着他们化险为夷!
而这一切皆在萧岩的计划之中。大战过后,随后萧岩安排了一队人,打扫战场。一来检验一下是否有诈死逃脱者,二来将他们的武器铠甲剥下,还有贴身的毛皮袄子。夏季时分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是为了防止瘟疫,这寒冬时节瘟疫倒是没有,只怕引来狼群野兽觅食,雪后冰坚也不便掩埋,只能那么将尸体剥光了,从悬崖上扔到崖底。
“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亦不自修其事也。”帮忙料理后续的老军医不由地感叹。
忙着剥下敌军盔甲的士兵也没空搭理老军医,只想着早点打扫完战场,好回营庆祝,再饱餐一顿,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夜幕降临,将士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孟婆却不怎么开心。她坐在营帐里,摸着泛酸的手腕,低低咒骂着萧岩。
这时,萧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给你拿来了烤红薯。”
孟婆刚要开口,一身战场血气的萧岩已经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结束了?”孟婆问,“情况如何?”
“自然是活下来了。”萧岩道,“所以,我便急忙来探望孟姑娘。”
“装模作样。”孟婆接过烤红薯咬了几口,乐滋滋地瞥了萧岩一眼。
萧岩则是端正了身子,正色道:“多谢孟姑娘你的帮忙,我替将士们感谢您。”
孟婆摇摇头,说道:“你说你呀,是怎么想到这点子的?”
“这其实还要归功于陈将军,他观星象,算出这几天天气转寒,可能有大雪,我观察了这四周的地势,于是制定了这一策略。”萧岩笑着说。
孟婆趁机想要敲笔竹杠,道:“几个红薯就想打发我,你看看我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都帮了你多少忙。”
“是,孟姑娘的确辛苦,带着将士们在军营前洒水,才有了军营前的坚冰。就是孟姑娘夜里先带着伙头营的兄弟们烧了几十大缸的水,然后又亲自将这些热水提上悬崖,再从上面将滚烫的水倒下来,才有了今日军营悬崖上的坚冰,而且孟婆姑娘今天还帮忙凿悬崖上的冰,都说明孟姑娘确实厉害,当居首功。这确实帮了萧某的大忙,萧某在此谢过。”萧岩作揖,一派真诚。
的确,那些水都是孟婆半夜趁众人熟睡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一趟趟提上去的。悬崖峭壁被冰雪覆盖,太滑,普通人哪上的去,唯有孟婆可以飞行上悬崖,这摆明了是破例用了法术,还不知道这事将来到了冥府有没有判官会提及。而热水将崖间冰雪冲化,结成明镜般的新冰,这也幸亏悬崖积雪较多,两边崖壁较近,只需几十缸热水就足以让悬崖中间的道路凝成冰面。直到现在,大伙都以为是哪个营负责将水提上山头,并对此深信不疑。
“前几天晚上的事查清楚了吗?”孟婆又问。
“快了,总会露出马脚的。”萧岩眼神坚定地说。即使平日里比较沉着,今日的胜仗还是让眸子格外闪亮,萧岩的心情大好,不似平常那般沉稳冷酷。
“你们这些人呀,真是可怕。都是兄弟,同吃同住,一片和乐。却偏偏有人暗地里想要害死你……这让你们提心吊胆不说,说不定哪天,你们就被自己每天称兄道弟的人给毒死了。唉,真是可怕。”孟婆又吃了口冒着热气的红薯,摇头晃脑道。
“那孟姑娘怎么还敢吃?”
孟婆一脸神气道:“我怕什么,什么毒能害死我?”
萧岩弯着眼睛笑了笑:“这倒不假。”
孟婆撇撇嘴巴道:“你还是想点办法抓住内奸吧。”
“确实要好好查查。要不是老军医偶然检查今天的早餐,发现了食材里被人混进了泻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萧岩摸着下巴道。
“发现具备嫌疑的人了吗?”孟婆追问道。
“算有吧。”萧岩点点头。
“是谁?”孟婆问。
萧岩一笑,却不答话,只说道:“孟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如若没有,萧某就要告退了,之后的战事还等着萧某安排。”
“走吧走吧。”孟婆重新将红薯放进嘴里,瞥着萧岩道,“萧大将军日理万机,岂是我等一介女流能够耽误得起的。”
那道契约,就是一场交易,孟婆满足萧岩的心愿本就是了,而如今他们越来越像朋友,孟婆竟然隐约觉得,让萧岩与自己再多待几个月也是好的。
这场仗能胜,主要还是孟婆的帮忙,但下一场仗,不会那么好打,尤其是还有一个藏身于暗处的人在凝视着发生的这一切。萧岩心中沉了沉,身影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
此时,突然有个身影在军帐外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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