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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计划!渣男敢惹我将门虎女文章全文》精彩片段
这是青云卫的荣誉,岂能容旁人随意践踏!
大汉上台后径直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右腿在身前划了一道弧线站定,“出招吧!”
沈妤负手而立,“那就,得罪了!”
她右腿向后一踢,武器架剧烈震颤,一把长刀飞出架子被她劈手接住,刀锋一横便朝着大汉袭去。
这次她不再如之前那般耐着性子和对方拖。
她面目沉静,眸子里闪着光彩,一招一式都相当狠戾,招招致命。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长刀已架在了大汉脖子上。
“承让。”沈妤利落手刀,望向台下,“还有人吗?”
众人虎视眈眈,又一将士提着长枪上台。
不远处高台上的常衡“嘿”了一声,说:“那是你帐下的,我看他能在这小子手里撑多久。”
又是一番刀剑相击的声音,不出所料,又一人败下阵来。
时雨将武器放回兵器架,转身看到台上又多了个人,双目如鹰隼般盯着她,“这次你选什么武器?”
“我不选了,”沈妤拍了拍手上的灰,平淡道:“今日真是令我大失所望,不如你们推选出几个厉害一点的再来?我随时奉陪。”
她挑衅的语气直接把众人给激怒了,人群中甚至听见了抽刀的声音。
沈妤望着台下一笑,“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
都是血性的汉子,哪能容她这般挑衅还无动于衷。
眼看一场械斗就要一触即发,高台上忽然响起了厉喝声,“都杵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去训练!”
下头的士兵看到了高台上说话的常衡,立刻喊道:“殿下,将军,这小子太狂妄了,辱我青云卫将士。”
常衡没开口。
谢停舟目光如炬,越过重重人群看着台上的少年,“荣誉和折辱都是自己挣的,技不如人便老实挨打。”
他这么一说,将士们只得把怒火憋回去,但离开时纷纷向台上的时雨投去警告的眼神。
人群四散开来,只剩下来替沈妤加油打气的尤大嘴和杨邦。
她走下来,杨邦立刻拄着拐山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据说青云卫的常将军想收你进营,你如今把人都得罪了个遍,以后进去还怎么混?”
尤大嘴脑子一根筋,只觉得这一场擂台看得他气血上涌心潮澎湃,哪里听得出这里头的门道。
“那就打服他们!”尤大嘴说。
沈妤抬眸往高台看去,那里还站着三人未曾离开。
“我不进青云卫。”她望着高台轻声说。
“什么意思?”杨邦问。
与此同时。
“他说什么?”刚准备走下高台的常衡问,距离太远,只看见少年望着这边嘴唇微动,却完全听不见说了什么。
谢停舟道:“你能收服他?”
常衡想起方才少年望过来的那一眼,那一瞬间,他似乎从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烈焰。
有着那样眼神的人,似乎天生就不能被任何人驯服。
常衡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非得收服这小子,不把他压住我不姓常。”
“你不行。”谢停舟淡淡道,抬步迈下台阶。
韩季武笑道:“算了吧你,连殿下都说你不行。”
常衡不服,“你等着瞧看我行不行。”
“你没这个机会了,”谢停舟道:“他不入青云卫。”
“为什么?”常衡顿了一下,连忙跟上去,“难道是因为他杀了咱们将士们的锐气?殿下,时雨虽然狂妄,但是多少进咱青云卫的兵刚开始不是这样的?这种时候咱们就该大度一点。”
谢停舟懒得同他们解释,目光淡淡扫过他的面颊,“叫时雨来见我。”
入夜后,帐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沈妤睡不着,反复在心里推敲着上辈子的发生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传回盛京的急递是这样的。
【十月廿七,沈昭率兵突袭西厥大营被困,沈仲安率领余下士兵前去营救,监军劝说未果,沈仲安冒进追击中计,将十万大军全部葬身关外。】
军报上写得很模糊,具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整整十万人,只剩几人生还。
她前世就觉得蹊跷,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性子最为稳妥,冒进二字放在他身上着实是不大恰当。
奈何她不入朝消息闭塞,只有嫁给江敛之后才从他口中探听出些消息,那一战里,恐怕是有内鬼。
那是活生生的十万将士啊,总有人要为那一仗背负罪名,不论其中有没有疑点,沈仲安都成了罪人的最佳人选。
沈妤白日里主动揽了个活在各帐间替人送东西,趁机把营地的布局摸了个透,除了粮草处派有重兵把守外,其他地方暂时没察觉出任何异常。
单从目前形势来看,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兵败的端倪。
目前燕凉关的形势让她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撞上哪儿就顺便看看能不能留一手有备无患,中间又偷偷溜出营,去城里见了几个人。
入夜,气温骤降,又来了股北风,风里都夹着刀子,吹得人面颊发疼。
一匹骏马飞速接近营地,斥候策马狂奔,近营地大门时举起手中令牌,“急报!”
守门士兵查过令牌放人进入,斥候马都没下,直奔至主帐前。
“将军!急报!”
沈仲安睡得不踏实,听声音翻身而起,“进来。”
斥候进门后单膝跪地,“禀将军,前去接粮的队伍全军覆没,没看到辎重队的影子。”
沈仲安面色沉然,随手捞起大氅披在身上,说:“让沈昭到我帐中来一趟。”
沈昭也是刚从床爬起来,去叫他的人什么都没敢说,进帐后才听沈仲安说起此事。
沈仲安道:“接粮的队伍人不多,看样子像是被山贼劫杀。”
沈昭摇头,“接粮的队伍什么都没有带,山贼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恐怕是有人栽赃。”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危险的信号。
沈昭用力搓了把脸提神,说:“在余粮耗尽前必须速战速决,恐怕要用第二个方案了。”
沈仲安点了点头,连夜召集将领入帐商议。
傍晚,杨邦缩回帐子里。
“这风刮身上跟刀子似的,还不如直接落雪。”
尤大嘴接话,“落雪那是不成的咯,那边在调兵,估计是要干个什么事儿。”
沈妤一直注意着军营的动向,竟一直没发现出兵的迹象,并且今天才二十五,那不是比上辈子早了两天吗?
她一把抓住尤大嘴,“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尤大嘴吓了一跳,“嘘,别往外说,我有个同乡在前锋营,之前碰到他的时候说的。”
沈妤没再问,一撩帐子出了门。
尤大嘴在后面喊:“你可别说出去啊。”
沈妤在风里静了一会儿,被风吹得清醒了些,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不论事情会不会按原有的路线发展,她也得提前警醒沈昭。
沈昭从主帐出来就往自己的帐子走,路上想着此战的布局,接近帐前,他目光随意一暼,抬腿走了两步之后,整个人忽然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一个方向。
天色渐暗,五米之外根本看不清人。
沈昭从门口取了火把,朝着那边的人走去,越是靠近脸色越黑。
等走到那人面前时,脸上已经黑如锅底。
沈昭胸口起伏了几下,按在刀上的手抬起来,朝着人点了两下,“你给我滚进来!”
沈妤低着头,灰溜溜地跟在沈昭后头进了帐。
沈昭一进帐就把佩刀往桌案上一丢,转过身看着沈妤,“你好能耐啊,军装都穿上了,上哪儿偷的?”
“逃兵身上扒下来的。”沈妤小声说。
沈昭大步跨过去,用袖口擦着她脸上的黑污,训斥道:“你瞧你把自己弄成个什么样?!”
沈妤面颊被揩得发疼,拨开他的手,面色肃然道:“哥,你先别急着骂我,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沈昭再了解她不过,虽然是个诨性子,但是在大事上从不乱来。
“什么事?”
“你今夜是不是要突袭西厥营地?”
沈昭目光骤然一沉,盯了她半晌才问:“你从哪知道的?”
“我现在没功夫和你解释,”沈妤道:“但是今晚不行。”
沈昭回身坐在案上想了想,片刻后摇头,“时不待我,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和西厥人耗了,马上就要下雪,我们的战马不耐寒,西厥人在雪中作战比我们更甚一筹,况且……”
他没继续说下去。
沈妤走近,“是粮草撑不下去了吗?”
沈昭抬头,沈妤忽略他眼中的疑惑,继续说:“我进营有几日了,一直注意着营里的动向,后续辎重没跟上。”
沈昭沉重道:“除了第一批,后面的粮草都是问甘州府借的,城内已经没有余粮了。”
沈妤点了点头问:“粮草还能撑多久?”
“两日。”
沈妤道:“甘州内还有几座小城,再往南是长都府,我们可以从那边运粮过来。”
“你说得轻松,”沈昭在帐内的火炉上的壶里添了些水,“粮从何来?甘州府的粮还是我打欠条借的,他们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不借也不行,但是换座城人家未必会卖我们面子,况且长都府境内根本没有粮仓,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支。”
“我们不跟衙门借,”沈妤一双眸子被火光映得晶亮,“陆氏商行遍布大周,其中不乏米粮店,我们可以问河洲的外祖母借。
沈昭眼眸亮了一下,却又很快暗淡下去。
他摇了摇头说:“来不及,就算现在马不停蹄赶往河洲,也至少要十来天,再加上征调粮食,至少需要半月以上,我们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五日,只需要再撑五日,”沈妤道:“我在四日前就已经让绿药出发去河洲了,骑的我的奔宵,想来不出四五日就能到河洲。”
“红翘我也有安排,她已经带着我的信物提前赶往长都府,令那边着手开始备粮,只要长都府的粮一到就够我们多撑几日,后续河洲过来的粮草就能续上。”
从她说出已派绿药出发去河洲时,沈昭的脸上就现出了惊疑的神色。
“你如何提前得知这些?”
关外这场雪下得格外大,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也下起了鹅毛大雪。
江敛之从户部离开,马车沿着中保街而行。
雪天路滑,街上行人众多,马车跑不起来,走着走着,竟完全停住了。
随侍高进掀起帘子说:“大人,恐怕要堵上一阵了,正好三味楼就在旁边,您看您要不要先上去歇一歇?”
江敛之探头望去,不知谁家的马儿横在路中间,冻得麻木了,任鞭子怎么抽打也不肯走,来往的车辆便把路给堵死了。
江敛之干脆下了车,踏进三味楼时正巧碰见小二往一桌上菜,那托盘里有一小碟凤梨酥。
江敛之步子稍顿,在小二的引路下上楼入座。
“方才的凤梨酥可还有新鲜的?”
小二笑着说:“官爷可巧了,都是刚出锅的正新鲜着呢,给您上一份儿?”
江敛之道:“用食盒仔细装了,若有桂花糖蒸栗粉糕、松子百合酥之类的也装上一些送来。”
小二忙点头应下了,不一会儿便拎来一个精巧的木质食盒。
江敛之掀开盖子,默不作声地看着食盒内的点心。
从前沈妤常年服药,最喜甜食,家中常备着她爱吃的几样点心。
江敛之从食盒里捏了一块尝了一口,只觉甜得发腻,他不喜甜食,大抵是阿妤吃过太多的苦才想要这样的甜吧。
“你脚程快,将食盒送到将军府上去。”
高进知道他是送给谁,心里不痛快,却还是麻溜上路。
三天两头往将军府送吃的穿的,那沈大小姐也不出来见上一面,每次都是沈二小姐来传话,架子端得倒是够大。
高进送完东西回来,路也通了。
江敛之上了马车问:“今日还是二小姐出来接的?有说她身子好些了吗?”
“是,”高进道:“二小姐说大小姐的病已好多了,只是不爱出门,不过今日二小姐给大小姐带了话。”
江敛之抬眸,“什么话?”
高进说:“说是东西别再送了,想问大人打听个事,有没有燕凉关的消息?”
江敛之蹙眉,明日就是十月廿七了,沈仲安将在这一日兵败,几日后沈妤将去替父兄收殓尸骨,她就是在那途中出的事。
这次得拦住她才行,至少得让她有个健康的身体,因为他还想陪上她好多年。
……
关外风雪肆虐,昨夜竟压垮了几个帐篷,幸亏下面的人没事。
早晨起来,大军已经开始拔营往关内撤。
沈妤重新抹黑了脸和眉毛,跟在沈昭身旁。
便见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将军,监军梁大人不见了。”
沈昭神色凛然,“怎么回事?”
士兵道:“营门守卫说天刚见亮梁大人就带着他自己的人马往燕凉关的方向去了。”
沈昭摆了摆手,“去追,看看能不能追回来,追不回来便罢了。”
监军等同于盛京放在军中的招子,那梁建方自进营后就什么也不干,成日窝在帐子里让人给他上好酒好菜,这几日军粮紧,已经抱怨过好几次了,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留在军中也是个废人。
此处离燕凉关百余里,雪中行军一日至多五十里,剩下的口粮只能撑到燕凉关内,后续的还没有着落,恐怕要饿上几天肚子才能扛过去这一役。
第二日傍晚,雪终于停了。
燕凉关外一马平川,遥遥就能望见褐色城墙伫立在雪地中。
沈妤松了口气,大军总算能在日落前入关,今晚三军休整,大家都可以睡个好觉,只是挨饿的日子还在后头。
两名探路的斥候策马从燕凉关的方向奔来。
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将军,燕凉关大门紧闭,我已亮出信物,城守不肯开门。”
沈仲安握紧了缰绳,冲沈昭抬了抬下巴,两人带了一队兵前行。
沈妤心里十分不踏实。
明明已经成功避开了上辈子那场死战,这样心中无断的慌乱是没来由的。
又行进了二里地,前方传报原地扎营,此处离城门不足五里。
都只剩五里了,却不进城,军中都开始纷纷猜测起来。
沈妤打马跟上,近了便听见沈仲安正在骂人。
“叫梁建方开门!”
梁建方站在城楼上朗声说:“沈将军,不是我不开门,只是出兵前陛下有令此战必胜,如今两方胶灼,我军岂有退缩的道理。”
沈仲安勃然大怒,还没开口旁边的副将已经破口大骂,“格老子后续辎重跟不上,让老子在前线打屁的仗,你们这些刀都提不动的窝囊废倒是龟缩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
“你他娘的这是要逼死我们,如今粮草已经没有了,西厥如果这个时候来袭只有死路一条,咱们前线要是破了,你个狗日的以为你躲在城里就能躲过去?”
“大胆!”梁建方站在城楼上喝斥道:“我身为监军,你在此妖言惑众我就能即刻将你拿下。”
“你他娘的倒是下来拿我啊。”副将曹固吼道:“你不出来你就是孙子。”
城门口骂声不停,可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天色渐暗,营地内亮起了一堆堆篝火。
沈仲安站在一个小土包上,遥望能看见燕凉关城门上火把微弱的光。
第一日,军中断粮,城门未开。
第二日,军中士兵已因饥饿露出了憔悴之色,大家休养生息,只能尽可能减少活动保存体力。
第三日,城门依旧未开……
沈昭掀帘出帐,在那座土包上找到了呆坐的沈妤。
“梁建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沈妤等他坐下后问。
沈昭薅开雪扯了根枯草,“逼死我们的主意,京中几股势力缠斗,我们很有可能成为他们内斗的消耗品,要么梁建方就西厥的内鬼。”
沈妤刚想再问,沈昭“嘘”了一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纸包摊开,献宝似的递给她,“饿了吧?”
沈妤愣愣地盯着那个玉米馍馍,沈昭又往前递了递,“吃啊。”
沈妤接过掰成两半,沈昭不接。
“你不吃我也不吃。”她说。
沈昭勾起唇笑了笑,拿起玉米馍馍咬了一口,沈妤这才开始吃。
味道并不好,又冷又硬,甚至还有些干,吞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粗糙的质感从喉咙刮过。
两人就着夜色和寒风吃完了馍馍。
“明日我派一小队人给你,让孔青跟着你,你们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去北临王的封地,然后绕道回京。”
沈妤默不作声,她听得出来,这等同于在交待后事了。
不行,她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能阻止惨剧的发生?
经过这两日,他们都发现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此战若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早在他们从盛京出发,这便是一个死局。
有人要他们死,要他们败。
可她终究只是个凡人,她能想办法避开那场死战,却挡不住在他们身后捅刀子的手,因为你根本判断不了那些人下一刀会捅在哪里。
沈妤侧开脸,“我不走。”
“听哥的话。”沈昭劝说道。
沈妤坚决道:“我们明日攻城,城内守备军不足一万,拿下燕凉关不成问题。”
沈昭苦笑,“向自己人举刀吗?”
“那根本不是自己人!他们要我们死!”
“可百姓不是,”沈昭目光说不上的清凉,他说:“一旦攻城,我们就成了叛军。”
“那我们就带大军绕后。”沈妤如今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都一股脑往外说。
沈昭道:“你也说了城内守备军不足一万,我们绕后西厥人就能直奔燕凉关,关内的数十万百姓怎么办?”
“你掐我一下。”尤大嘴说。
杨邦看得正入神没搭理他。
尤大嘴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
“啊——”杨邦惊呼一声,“你掐我做什么?”
“我没做梦啊。”尤大嘴道:“这真是山炮儿?”
“这真是山炮儿?!”尤大嘴又问了一遍,激动地揽住杨邦的肩,“真是咱们认识的那个山炮儿!”
谢停舟和常衡几人站在校场边的高台上,几人视目能力都不错,擂台上一招一式都看得非常清楚。
少年身若游龙,扎、刺、挞、抨、挑、点、拨,招招都在压着屠四打。
常衡撑着栏杆眺望,口中赞叹不已,“我就说这小子功夫不错,不亏我费尽心力把他这条小命捡回来。”
韩季武目不转睛地看着,还不忘呛他,“刚才是谁说他打不过屠四的?”
常衡死活不认,“我说了吗?我说了吗?我没说啊 ,我就说让屠四下手不要太重,都是自己人嘛,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我手下的两员大将。”
“还不是你手下的兵。”韩季武说:“时雨现在还是伤兵营的。”
“早晚都是我的。”常衡得意地说。
场上屠四已经面颊涨红,每次都是堪堪抵挡住攻击,他知道对方在等他自己认输。
军中男儿可以战死但不可退缩,输了不重要,但是先低头认输那就是连仅剩的一点血性都没了。
几人看了一会儿,面色却渐渐变得凝重。
因为旁人不可能看不出来,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将屠四拿下,时雨却一直在与屠四周旋,逗着人玩。
谢停舟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但性子还要好好收一收。”
他顿了顿,转头问常衡:“你收得下来?”
“殿下小看我了不是?就没我收不下来的兵。”常衡一拍栏杆说。
谢停舟望着台下。
九十五招,九十六招……九十九招,刚好一百。
擂台上,沈妤在一声惊呼中挑掉了屠四的枪,白蜡杆子抵在屠四喉咙,堪堪只离了一寸的距离。
场上响起了喝彩,夹杂着一句嘹亮的:“好样的,山炮儿!”
沈妤:“……”
山炮儿你大爷,我谢谢你。
少年迎着风,发丝飞舞。
屠四剧烈喘息,看着时雨收回白蜡杆,随手一丢,白蜡杆子冲天而起,落下时正好放入了武器架中。
屠四抱拳,刚想说自己输了,时雨已经开口。
“这就是你们青云卫的水平?”她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也不过如此嘛。”
她嗓音清亮,带着一股少年感,把这句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场上一时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台上的人。
不过赢了一场,就敢轻视青云卫,他哪儿来的胆子?
人家刚千里奔袭来救了人,结果转头就说你们青云卫水平不行,将士们岂能忍?
尤大嘴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杨邦问:“他这是要干嘛啊?这不是找打么?”
杨邦面色微沉,“不知道。”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杨邦和尤大嘴看得出他其实是个低调内敛的人,否则也不会过了这么长时间大家才知道他武艺居然这么好。
但是今日的所作所为又恰好背离了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是赢了一场便得意忘形?还是他在谋划什么?
“我来会一会你!”一名猿臂狼腰的壮汉撑着擂台一下跳了上去。
落地时步伐稳健,甚至激起了地上的灰,看得出下盘相当地稳。
台下众将士顿时一阵叫好。
屠四性子急躁,在军中惹过不少人,但这一刻,青云卫同仇敌忾,一致把枪口对准了时雨。
谢停舟立在门口,凌厉冰冷的视线一扫过去,妇人登时觉得腿脚一软。
沈妤如厕回来,就看见妇人看着四十来岁,扶着篱笆望着谢停舟的方向呆呆地站着,脸上渐渐浮起了红晕。
很好,沈妤心想,这是看上谢停舟了。
她怕是比谢停舟的母亲北临王妃的年纪还大。
谢停舟表情淡然无波,平静地收回视线离开。
沈妤忍不住咋舌。
揽月公子可不是浪得虚名,这才一个爱慕者,都是小场面。
可沈妤显然想错了。
午饭还没用完,院外就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郑大爷放下筷子出去看,只见一群女人已经叽叽喳喳地走到门口。
为首的那个是赵顺家媳妇,径直打开了篱笆院半人高的矮门。
人不请自来,都进来了,要拦是来不及的。
郑大爷气得跺脚,扭头看了一眼谢停舟和沈妤,紧张道:“这这这这……”
郑大爷平日里自己一个人住,鲜少有人串门,这辈子都没和这么多女人打过交道,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
“哟,郑大爷,你们还在吃饭呢?”赵顺家媳妇的走在前面先开口。
“是啊,正吃饭呢。”郑大爷只盼着她们快些离开,“你们是有事啊?”
赵顺媳妇按了下鬓角的粉色娟花,说:“就随便来串个门看看你。”
赵顺媳妇目光惊艳,眼睛已经黏在了谢停舟脸上,看见旁边的沈妤眼睛又是一亮。
她昨日来时只见到谢停舟,没想到郑大爷命这么好,儿子没了,又多出来两个生得这么俊的侄子。
这村子偏僻,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个外乡人,又是两个英俊的男子,自然稀奇。
有的单纯是来看热闹,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过年穿的袄子翻出来了,就连村尾的刘老太太也拄着拐杖跟在后面。
村子里就是这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消一顿饭的时间就传得人尽皆知。
郑大爷拦在门口不让进,一群妇人探着头往里瞧。
北临王府规矩森严,万万没人敢这么盯着谢停舟吃饭的。
丫鬟小厮进出时须得垂首,眼睛也不能乱看,更别提盯着他吃饭了。
谢停舟放下筷子起身。
回房需得出堂屋右转,可门口被人堵死了。
清路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主子自己做,自然是她这个侍卫的事。
沈妤连忙三两下把碗中的饭刨掉,几步冲到他前面去,招呼着门口的众人,“劳驾,劳驾诸位让一让,我家兄长要回去歇息了。”
“天儿还早啊,”人群里有人说:“先坐下歇歇呗,公子从哪里来啊?”
门口被人堵得风都进不来。
沈妤不能动手,更不能让这位北临王世子在这里让人当猴戏看。
都是邻里,往后大爷住在这里还要指望着乡亲们多照顾。
“改日吧,改日。”沈妤难得耐起性子,先把人哄走再说:“改日备上瓜果,大家坐下再聊。”
郑大爷没好气地说:“就是,你们堵我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债的。”
昨日那个妇人没能挤到前面,在后面扯着嗓门说:“就是就是,别让人家说我们村妇不懂规矩。”
见众人有些动摇,沈妤再添一把火,“今日天气不好,我见村头那棵树不错,不如改日傍晚在那里摆上瓜果茶点,与夕阳共饮,多风雅啊。”
村妇哪懂什么风雅,但看两个都是神仙般的人物,自然是和她们这些人不同的。
常衡赶紧跟上,“这事属下去解决就好,怎能劳殿下亲自去。”
谢停舟淡淡道:“此战疑点过多,若是沈仲安的亲兵,应当知道一些东西。”
帐前点着火把,火星子被风吹得乱溅。
那个单薄的身影跪在地上,面朝营帐的方向一动不动。
谢停舟走过去,敛了眸子看地上的人,“你叫什么?”
沈妤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了谢停舟的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泼墨的底缀上眉眼的艳,却又被眼角那一尾弧度硬生生压出了冷淡,多一分则太艳,少一分则太冷。
可以入画的皮囊下藏着的,怕是醉人的艳骨。
谢停舟果真如传闻那般绝艳,可沈妤此刻没有功夫去欣赏他的脸。
看到谢停舟的同时,她忽然想通了一些关节。
她得站到权利的中心去,否则以她自己的力量就是螳臂当车,而眼前这个人,无疑是现目前最方便的一条路子。
“时雨。”她说:“我叫时雨。”
她早年以女子之身在军中行走不便,便化名时雨。
“时,雨。”谢停舟重复了一遍。
那两个字从他的薄唇间吐出来,竟凭添了几分旖丽。
他看向营帐,“你为何要跪他?”
沈妤咬了咬牙,“我是沈将军的兵,理应替他送终。”
“是他的亲兵?”
沈妤斟酌着这个问题应该如何作答。
沈仲安的亲兵都造过册,没她这么年轻的亲兵,可如若只是个普通的小兵,她便失去了价值。
“我是少将军沈昭的亲兵。”
谢停舟微微颔首,吩咐道:“带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城墙外的北方,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风里依稀传来烧焦的味道。
谢停舟身后跟着一名近卫,接着是两名穿着软甲的将领。
沈妤听说过北临世子谢停舟身边有两名很是厉害的副将,想必就是那两位了。
沈妤被带入营帐,两名副将没有跟进来,帐子里只有谢停舟和一名近卫。
“抬起头来!”谢停舟声线冷淡。
沈妤缓缓抬头,目光和谢停舟对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能将人剖析开来。
但沈妤没躲,视线专注地回视,因为她清楚一旦露怯,她之后所说的话听在谢停舟耳中都会大打折扣。
谢停舟打量着她。
个子不高,骨架和脸都非常小,皮肤有些偏黑,但生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
这人脱了甲胄,看上去比他想象中要纤弱得多。
想到此处,谢停舟不禁微怔了一下,他竟会用纤弱这个词去形容一个一刀就能砍下西厥人头颅的兵。
这还叫纤弱的话,那军中也找不出几个英勇的人了。
他收回思绪,问道:“十月二十五,沈仲安出兵偷袭西厥北营,西厥南营回援不及,你们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
“因为下雪了,大周士兵不擅长雪中作战,只能先退回营地。”沈妤说道。
谢停舟落座,手臂支在扶手上,继续问:“沈仲安没有发现军中有奸细?”
“发现了,”沈妤说:“所以二十五日出兵前临时更改了计划,原计划是突袭西厥南营。”
“你也在其中?”
“我随少将军偷袭北营,烧了他们的粮草,歼敌后少将军赶去南营支援老将军,我和两千轻骑一起负责运回部分粮草。”
谢停舟缓缓点了点头,这和他所了解的情况一致。
问这些问题不过是抛砖引玉,为了确认这个叫时雨的家伙吐出的话能有几分真。
“你认为谁是内奸?”
从出生起便身处高位,这辈子注定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吃饭了。”老人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谢停舟颔首走过去,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肚子空得反酸有些难受。
大雪的冬日里青菜稀罕,饭桌上都是些腌菜土豆,两只红鸡蛋,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野鸭汤,算是非常丰盛了。
沈妤很感激,萍水相逢,老人就拿出自己的所有来招待他们,可惜她现在身无分文。
她想着老人年纪大了肯定是舍不得离家的,等回去之后就派人来,给爷爷修葺下茅屋,再给些银两,这样就能确保他晚年无忧,爷爷也不用拖着年迈的身体上山去打猎了。
谢停舟的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一看就不是出自寻常人家,老人也不敢和他搭话,倒是和沈妤聊得十分投机。
“村头那家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打了只野鸡送去,这红鸡蛋就是他们给的。”
老人把红鸡蛋推到两人面前,他去送东西的时候没说自家有客,所以人家只给了两个。
沈妤推拒,笑着说:“我不爱吃鸡蛋,爷爷您吃吧。”
老人把两只鸡蛋都放在谢停舟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你吃吧,正好补补身体。”
谢停舟看着鸡蛋没说话,红鸡蛋让他陷入了一段不太好的回忆。
手臂冷不丁被人拐了一下,筷子把碗里的米饭都挑了一坨出去。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时雨,用眼神问他拐自己干什么。
时雨冲他使眼色。
见他不明白,压低了声音道:“你随和一些。”
谢停舟抿了抿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转头就见老人拿着碗,心疼地把他刚才弄掉的米饭拨到自己碗里。
谢停舟心中动容,看了一眼碗中还没动过的米饭,往老人碗中拨了一些,老人见状想要推拒,又碍于他的脸色不敢动,拿着筷子干着急,一直说够了够了。
“老丈家中几口人?”饭吃到一半,谢停舟主动开口。
老丈说:“原先好几口,有老伴儿还有两个儿子。”
“那他们人呢?”沈妤问完发现谢停舟看了自己一眼。
“如今就只剩我一个咯,”老丈看着桌面说:“两个儿子都从了军,上了前线就没再回来,儿媳妇就跑了,剩下个半大的孙子病了没能拉扯大,老伴儿伤心难过,后来也跟着去了,现在就大黄陪着我咯。”
沈妤知道谢停舟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她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和老丈可不就是一样么?亲人都在战场上死光了只剩下自己。
她还好些,好歹还有远在河州疼她到骨子里的外祖母,还有虽然不亲近但是有血缘的妹妹沈嫣,但老丈是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谢停舟看见他的眼又红了。
沈妤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然笑起来,“爷爷您要是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孙子看,我得空了就来看您。”
老人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一看就是贵人,哪能认我一个老汉当爷爷,说出去叫人笑话,使不得的。”
“我没见过我爷爷,”沈妤说:“见到您就亲,都喊了那么多次爷爷了,您不认也不行。”
沈妤的爷爷也是死在战场上的,那时沈仲安还没成亲,扛着刀就上了战场。
哪有高门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常年镇守边关的将领?况且那时候沈仲安还没杀出名堂。
沈妤摇头,“我不确定,或者说我不确定内奸是不是只有梁建方一个。”
林清漓视线微垂,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攥紧了拳头骨节绷得发白。
“梁建方已被我收押,待甘州事了押入京中候审,你还有什么要上报的?”
沈妤垂眸盯着地面,“沈将军曾向盛京发了数封急递,但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她不能把话说太全,因为不确定眼前的人是敌是友。
林清漓道:“此事牵连太广,急递到没到盛京是一码事,若是到了兵部是谁压下来又是另一码事。”
修长的手指上卡了一个黑玉扳指,衬得他肤色如玉,他转动了两下扳指,缓缓俯身,灯光下的影子瞬间将沈妤笼罩在内。
“你不信任我。”他看着她缓缓说,不是疑问。
是的,他说对了。
她如今确实不信任他,或者可以这样说:她不知道如今谁才是值得信任的人。
林清漓到得太及时了,从北临封地带兵北上,哪怕是轻装状态下的急行军,也需要提前十日出发,才能在最后那一刻赶到。
上一世林清漓带着青云卫赶到时,已经是在西厥破城甘州被屠的数日后。
问题是,这一次他又是如何能未卜先知?
他会不会也是这其中的一环?
林清漓的眼神如鹰隼般,他具有超强的洞察力。
和这样的人对峙,最不明智的行为就是自以为聪明的周旋。
“殿下,”沈妤淡然道:“我没有盟友,所以我不敢轻信任何人。”
林清漓靠了回去,唇角弧度淡薄,“显然我的筹码比你更多,而你可以失去的东西比我少了太多。”
沈妤抿了抿唇,是啊,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她险些就要被他这句话给蛊惑了。
林清漓像是一只散漫的鹰,将猎物逼至角落后却不发动猛攻。
“在甘州事了之前,你还有很多时间考虑,时、雨。”
出口的那声名字让沈妤心口震了震,方才她真的感觉自己成了他手底下的猎物,他并不急着收网,而是看着她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下去吧。”林清漓没等她说话便开口。
沈妤起身往外走,视线不经意扫过帐内的一个翘头衣架时,她脚下步子一缓。
那衣架上搭着一件墨色的外袍,袍摆绣了暗色云纹,而这件外袍,正好缺了一截袖子。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袖口。
那块布原来是林清漓的衣袖吗?可是又怎么会到了她的手里?
林清漓抬眼看去,唇边一笑,“你是想问为何衣裳缺了一截袖子?不过我倒想问你为何会管我叫爹。”
她叫他爹?什么时候?
沈妤震惊地朝他看去,正好撞见林清漓脸上的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柔和了许多,明明那么凌厉冷淡的一个人,带笑时竟有几分浪荡和不羁。
沈妤出去了,林清漓脸上的笑容渐收,“派人跟着他,他应该有一些内幕消息。”
兮风领命,“是,殿下。”
帐外燃着两丛篝火,几名将士围坐在四周吃着烤土豆。
见沈妤出来,常衡冲她招手,“过来过来。”
沈妤走过去,常衡抛了个滚烫的土豆给她,她连忙接住,用袖子包了拿在手里。
常衡上下打量着她,“你小子这一身功夫在哪儿学的?”
“跟在少将军身边学的。”沈妤说。
“过来坐,”常衡啃了口土豆,烫得他直呼噜,“你小子的命算是我救的,好了之后到我那里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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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厥军在青云卫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博达见大势已去,一声令下,带着残兵往关外退去。
常衡抱拳道:“殿下,是否要乘胜追击?”
江敛之望着西厥人撤退的方向,平淡道:“令季武追击三十里,先将他们逼过石马河。”
常衡领命下了城墙。
很快,城墙上又响起了脚步声。
江敛之微微侧头,见近卫兮风一手压着腰间的剑,气势汹汹地上了城墙。
“殿下。”兮风单膝跪地。
江敛之低头拢了拢袖子,问道:“梁建方人呢?”
兮风道:“西厥人打过来他就带着人先跑了,刚追回来关在囚车里。”
“带上来。”
梁建方被带上城墙,连同他的两个侍卫一起。
城墙上风很大,梁建方被江敛之的近卫按倒在地。
眼前是墨色的袍摆,上面缀着暗色云纹,在风里悠悠地荡着。
梁建方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颤抖着想要伸手去捉江敛之的衣摆。
还没碰到,就被他身边的近卫一踹,顿时跌了个狗吃屎,脸在地面磕得鲜血直流。
“世,世子殿下,我我我,我乃朝廷命官。”梁建方瑟缩道。
“朝廷命官?”
江敛之手臂轻抬,往城墙外一指,说:“让他自己看看。”
近卫拖着梁建方,将他按在女墙的垛口上,半个身子都悬在城墙外。
战线早已远离,留下的是鲜血浸透的土地,血水汇聚成溪流在雪地上勾勒出一道道纹路,成千上万的尸体混乱地堆叠在一起,一直延伸至远方。
太惨烈了!
若是在梦醒时分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阿鼻地狱。
可这是现实,是他梁建方闭门不开造就的人间炼狱!
那底下死不瞑目的尸体睁眼对视着他,似乎想要向他索命。
“啊啊啊——”梁建方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嘶吼,脑袋晃动着不想再看,却被侍卫从身后死死抓住了头发。
江敛之缓缓抬手,修长无瑕的手指从袖口露出来。
呲啦——
长剑出鞘的声音。
江敛之把剑锋抵住梁建方的下巴, 迫使他望向远方。
他低声说:“别低头,给我看仔细了,这一片人间炼狱,可都是你这个朝廷命官的手笔。”
梁建方哭求,“不是我,不是我,世子,世子饶命啊世子。”
江敛之轻笑了一声,转眸时目光从跪在一边的梁建方的侍卫身上。
那眼神太过凌厉,看得侍卫直冒汗,“殿,殿下,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我家中还有一家老小,我——”
侍卫猛地睁大了眼,视线里映出自己跪在原地的尸体,头颅咕噜噜在城墙上滚动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风里除了血腥味,竟飘着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侍卫一松手,梁建方便软成了一滩烂泥。
江敛之嫌恶地暼了梁建方一眼,“你猜,我敢不敢当场斩了你?”
他把剑丢给兮风,身侧近卫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殿下。”
江敛之接过来,敛眸擦着手指吩咐,“看好他,盛京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
……
沈妤在尸山血海里翻找着,一具一具的尸体翻找着,每一刻都是煎熬,生怕下一瞬就看见父亲或是哥哥的脸。
她在尸体里看到了曾经见过的人,有送饭的小哥,有巡夜的士兵,还有和她一同突袭过西厥北营的将士。
有人被砍断了手脚,有人被开膛破肚,还有人被铁蹄踏得面目全非。
燕凉关外依旧寒风呼啸,她咬着牙忍住眼泪,指甲已经破翻过来,她仍旧没有停止翻找。
终于,在她将一具插满箭矢的尸体翻过来之后,再也没能抑制住喉咙里的呜咽。
“爹……”
她紧紧搂住尸体,可尸体背上插满了箭矢,甚至连下手的地方都没留下一寸。
她的父亲,她心里那座巍峨的高山再一次倒塌了,这一次塌在她的面前。
“啊——”
沈妤死死地抱着沈仲安的尸体,尸体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她很想要抱一抱父亲宽厚的肩膀,可他背上全是箭,变成了一只人形的刺猬。
尸体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拔出箭时只剩下一个一个的血窟窿。
最后一支箭拔掉,沈妤用力地拥住了沈仲安的尸体。
那些曾经的委屈和不甘突然之间蜂拥而至,劈头盖脸地翻滚着将她淹没。
他们这些人拿命去博,却有人视他们如蝼蚁。
他们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到头来却连顿饱饭都没吃上,就被自己人送上了西厥人的刑场。
歼佞当道,残害忠良,这大周朝的内里,早就烂透了!
大仇未报,愤怒,仇恨,不甘化作了扯不断的线将她紧紧束缚住,只有一声一声的呜咽传进了风里。
士兵在打扫战场,将没断气的伤员带回去救治。
甘州校场人来人往,不时有伤员被抬进来,也有撑不住断气的被抬出去。
江敛之站在营帐前,侧耳听着身旁的将领汇报战况。
“我们按殿下的命令追击了三十里,途中西厥人死伤数千,越过石马河就是西厥的土地了,我们在河畔守了几个时辰,确定西厥人不会回头便让大军后撤了。”
将领季武刚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甲胄都还没来得及卸,一路策马归来,身上还冒着腥气。
季武没敢离江敛之太近。
世子有点洁癖,这是军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实。
“甘州的守备军都是些废物,从前全靠沈仲安守住石马河沿岸,如今沈仲安几乎全军覆没,咱们青云卫要是撤走,甘州怕是……”
江敛之望着来往的士兵,道:“西厥元气大伤,便是两年内恐怕也难以重整旗鼓,我们给盛京争取了两年的时间,够他们重新建起防线了。”
想到此战的惨烈,季武忍不住唾骂了一声:“那些杀千刀的狗东西,根本不把将士当人看。”
江敛之没接话,又有伤病被陆陆续续抬进来。
“欸,等会儿等会儿。”
说话的人嗓门忒大,是江敛之的副将常衡。
常衡拦住两名抬担架的士兵,弯腰瞧了瞧担架上的人,又用手指探了探鼻息。
“要断气啊,怎么回事这是?这人伤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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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在这个故事里,重生并不意味着无敌,这不是爽文。
阿妤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苦难中成长,我想要铺陈的故事绝不只是为了救下父兄这么简单,阿妤的使命远远比这个更重,她会在路途中遇到那个与她并肩同行的人江敛之。
估计有很多小伙伴会说既然没救下父亲,那重生有什么意义呢?因为阿妤的使命远远比这个更重。
前文的情节和后面的剧情一定是有联系的,安排沈将军的死亡,一定有理由。
情节不能满足所有读者的喜好,如果你喜欢,那是我们的缘分,如果不喜欢,支持弃文。
江夫人出门时高高兴兴,归来时悲悲戚戚。
进门便问:“敛之回来了吗?”
门房回话:“回夫人,少爷回了有一阵了,还让小的见夫人回来便差人去通报一声。”
江夫人面色阴沉,“不用通报了,我亲自去找他。”
江敛之喜静,书房设在江府那一汪静湖的北边。
江夫人找到人时,江敛之正立在湖边望着湖水,目光有些深远。
已是深秋,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青色长衫,迎着风凭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江夫人原本准备兴师问罪的想法也歇了,招了小厮去替他拿披风。
听见身后的脚步,江敛之转过身,“母亲,今日……”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江夫人打断他,“我与你直说了,那沈妤不能进我江家门。”
江敛之眉心一蹙,“为何?”
江夫人想起来就一肚子气,不由质问道:“你让我上门之前怎么没提过她是个残废的事?”
江敛之脑中轰的一声,“残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夫人不忿地说:“她一条腿是瘸的,据说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我就说好好一个大小姐成日里舞刀弄枪的像什么话。”
江夫人看向他,“该不会你也不知道吧?那定是给那丫头骗了。”
“那个沈妤恨不能明日就嫁过来,瘸了一条腿还将我撵到了大门口,害我摔了一跤。”
“盛京不乏才貌双全的小姐,你也莫急,回头我好好给你瞧上一瞧。”
江夫人自顾说了半天,这才注意到江敛之已经走神。
“敛之?”
江敛收回目光,“我知道了。”
江夫人看他的反应,略放下心,将披风递给他,又数落了一番江敛之的小厮才走。
转过月洞门,回头还能瞧见江敛之还立在湖边。
江夫人摇了摇头,边走边嘀咕:“你说他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总站在那里,这湖都看了几十年了,有什么好看的。”
……
盛京繁华,这个时节没有宵禁,月上中天街道上还有不少叫卖的小贩和行人。
看着倒是个太平年,谁能想到两日后厥西大军会来进犯。
城东全是青砖绿瓦的高门大户,将军府身在其中却算不得豪华。
二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一辆马车停在将军府后门。
车辆刚停稳,沈妤准备下车,就听车夫说了声:“小姐稍等。”
然后冲着那暗处喊了一句:“谁在那里?”
沈妤撩开帘子望去,后门院墙下停着一辆马车,也不知在那停了多久,马儿不耐烦地在原地打着哼哧。
车沿坐着两人,稍矮些的那个下车,站在车旁朝这边一拱手说:“车上可是沈将军家的小姐?”
后门光线昏暗,檐下挂着两个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正是,”沈妤道:“找我何事?”
“沈小姐稍待。”
小厮从说着回身打帘子,一个身型高挑的青年从马车上下来。
那人的身形,沈妤太熟悉了。
没想到刚重生回来第三天,她就见到了江敛之。
她内心狂跳,手不自觉探向软靴中的匕首。
“小姐,你在干嘛?”绿药一脸震惊地看着沈妤的动作。
沈妤一惊,连忙缩回手,就这一会儿功夫,江敛之已经走了过来。
她下意识想躲开这个人,因为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拿刀抹了江敛之的脖子,杀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况且她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死,他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江敛行至到车旁,“沈小姐。”
绿药冲着沈妤挤眉弄眼,“小姐,是江……”
沈妤一把捂住绿药的嘴将她塞进车厢里,装作不认识眼前的人,“你是谁?”
江敛之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双通红的眼隐在昏暗的灯光下面。
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前世他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小院门口的灯笼再也不亮,他每每经过都是一片黑暗,才知道那几年她曾每日提着灯笼站在那个地方等他归家。
想到这里,江敛之痛苦地闭了闭眼,前世如心脏剥离般的痛苦到了此生依旧没能减轻。
他想再叫她一声阿妤,可是如今他不能。
不过一切都还早不是吗?比他们上辈子的遇见更早。
见她还在看着自己,江敛之望着她浅笑,“沈小姐,我姓江名寂,字……”
“喔~”沈妤长长地应了一声道:“名妓啊,幸会幸会。”
江敛之身后的侍从面色肃然,“我家大人——”
“无妨,”江敛之抬手打断,“家母两日前曾上门提亲,沈小姐想必知道此事。”
沈妤淡然道:“当然知道,当时江夫人可是逃出的将军府,可见对上门提亲一事非常后悔。”
江敛之抬眸望去,门口灯光昏黄,只看清沈妤半边侧颜,美人在灯下总能凭添上三分颜色,让原本就姿容出众的她看上去更加娇艳。
他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连扬在风里的头发丝都透着朝气,只是她眉眼间似乎有些许敌意。
江敛之蹙眉。
是了,这两日京中有传言,说沈将军府上的大小姐一条腿瘸了,这消息多半是他母亲传出去的,她对自己有敌意也正常,是该好好给她道个歉的。
“京中关于沈小姐的传言,我在这里代我母亲向你致歉。”
沈妤客套道:“江大人言重了,我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江敛之眉心一松,“你唤我小字敛之。”
“抱歉,不熟,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江敛之颔首,“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不论我父母怎么看,我想娶你。”
沈妤心中微动,忽然想起他当初要纳妾时也是这般坚决。
“哪怕我是个瘸子你也娶?”她问。
江敛之不动声色地又往前迈了一步,那张俊脸已经在灯下显现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妤的脸,肯定地说:“哪怕你是个瘸子,我也娶你。”
沈妤与他对视,脸还是那张脸,风度翩翩品貌非凡,只是如今这个人和这张脸已再难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那你的那位青梅竹马的林小姐呢?”
江敛之愣了一下,当即道:“我与她——”
沈妤先一步打断,“我可是听说当初林家家眷发配往冲州的时候,江大人曾策马送出几十里。”
江敛之的表情有些难看。
沈妤弯腰钻出马车,江敛之下意识伸手扶她,她已经避开他的手跳了下来,落地平稳轻盈,哪有半分行动不便的样子。
江敛之何等聪明,一下就猜到瘸腿多半是她装出来的。
沈妤扬声道:“我也有句话要同大人说。”
“我不会嫁给你。”她认真重复了一遍,“哪怕我是个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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